刮胡子的刀片割开了自己的喉管,企图自杀。
他被人抬着,送去附近的部队医院抢救。但他还是死了。听说他是在半路上,狠心将手伸进自己的喉咙,活活把喉管拉断而死的。
他死后,卫兵在他的床头发现了一张纸条,上面有六个字,写着:“士可杀不可辱”。
以后的许多天里,这个死去的人,就成为直属班抗拒运动的典型。那些天,周围几乎所有的人,面孔都冷冰冰毫无表情,像一尊尊石膏像。即使同一宿舍的人,互相也不讲话。就从这一天开始,我妈妈鼓胀多日的乳房突然干涸,再也流不出一滴乳汁。
我妈妈目睹了那个男人的死,她思念孩子和丈夫的心情,暂时被一种强烈的恐惧所代替了。除了集体学习的时间以外,她闭门不出,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按照直属班的要求,开始写自己的交待材料。从一岁写到二十七岁、从出生写到参加革命;一页页的横格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钢笔字。她记不清过了多少天,每天都写得头晕目眩,一闭眼就是一群群蝌蚪游来游去。她的中指上磨出了一个个硬硬的茧子,手腕已麻木不仁。她觉得自己短短二十七年的生命,已经完完全全被掏空了,被她手里的笔,一笔一画地割成了一堆碎片。
一只壁虎一动不动地趴在天花板上。
一只苍蝇嗡嗡飞过,没头没脑地撞着玻璃。
一只蜘蛛从她的稿纸上迅疾地爬过。
她觉得这儿似曾相识。
历史怎么会开这样的玩笑,就像是在昨天,她还在国民党的监狱里,被逼着交待她参加共产党的“罪行”。而今天?
但她必须写。她要用白纸黑字,写出她二十几年来真诚的追求。
她把写好的材料亲手交给了那个班主任,省公安厅机关保卫科的一个副科长。从她进了直属班的第一天起,不知为什么,她从不敢多看这位班主任一眼。他背着手出现在宿舍门口时,闪闪发亮的眼镜片后面,便射出一种严峻的冷光,似要穿人肺腑。她仅仅被他用眼角的余光扫过,已是一层冷汗虚出。
他把那卷材料在手里掂了掂,略略沉思了一会,眯起眼睛,似乎有些为难地说:嗯,顺便通知你——你的爱人张恺之,明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