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父亲，谷立艾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很多时候，他难以相信父亲真的离开了人世。在这个几乎用破烂不堪描述的家里，再也看不到父亲的身影了。很多晚上，谷立艾从梦中醒来，他很自然地想起把自己一手拉扯大的父亲，觉得十分的愧疚，没有再生几个孩子，父亲的愿望落空了。
父亲走了，狭小的屋子，显得宽敞了许多。这天他突然间有了一个想法，把妻子李冬梅叫到跟前“冬梅，我想收拾一下咱的房子。”
“好啊！”李冬梅亲切的看着丈夫，在别人眼里丈夫是个三扁担打不出一个响屁的老实人，可李冬梅从来没有这么认为过，丈夫因为有主见，有与别人不同的思维，才显得有点愚蠢，正因为有了别人眼里的愚蠢，日子才过的平平安安。“你看咱怎么拾掇才合适呢？”
“这？”谷立艾围着屋子转了一圈，想了想“要不这样吧，把咱爹睡过的床调到窗户下，二弟回来后睡在上边，在北墙根搭个地铺，让有富、有财睡。”
李冬梅笑了笑说道“这个主意不错，立艾我有个感觉。”
“感觉？”谷立艾疑惑地看着妻子“什么感觉？”
“我感觉咱二弟快回来了。”
“唉——”谷立艾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二弟还在人世间么？就是在的话，他又跑到哪里去了？但愿你的感觉是真的。”
“立艾不要想那么多，二弟有咱祖上积的阴德庇护着，一定会平平安安地回来的。”
夫妻二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收拾着房子。谷立艾夫妇和女儿那个房间没有动，一张简便的床上，胡乱的摆放着两床拆洗不止一年的被子，床头上贴着几张发黄的年画，其中一张年画画的是一个胖小子，甜甜的笑着。中间那个房间，靠北墙的地方摆放着一张桌子，桌子正中央的板子已经翘了起来，靠墙的2个桌子腿，已经断了半截，用石头支撑着，桌子的左边摆着一个茶壶，茶壶里面长满了被廉价的茶叶污染的茶锈，这就是谷立艾的父亲常常引以为傲的‘茶山’，父亲在的时候，就连他老人家最疼爱的有富也难得动一动父亲的这个宝贝，父亲现在走了，谷立艾自然成了茶壶的主人。每到晚上，谷立艾学着他父亲样子，端着茶壶，不紧不慢地喝着用廉价的茶叶泡出的茶。他与父亲不一样的是，他习惯于在这时候想着这个贫穷的几乎让人窒息的家，感谢妻子把生活安排的井井有条，冬天孩子们有棉衣穿，虽然补丁压着补丁，但能拿来御寒，贴补了一层又一层的袜子，穿在孩子们脚上，却有一种别样的美。值得欣慰的是一年四季孩子们都能填饱肚皮，至于花点零钱，就全靠喂养的鸡鸭和那只能干的母羊了，因为养这只母羊，谷立艾觉得自己做了一件见不得人的事，大家都在搞社会主义，他却偷偷地抓住了资本主义的小尾巴。队长——王世杰，这个与他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哥们，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已经多次悄悄地提醒他了，假如不是这个好哥们帮着掩盖着，说不定他会被当着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典型抓起来，像李青竹那样头上戴着一个高帽子，胸前挂着一个大牌子，嘴里喊着“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不要跟我学。”游街呢！
“为了孩子吃饱肚子，不这样又能那样呢？”谷立艾轻轻地叹了口气。看了看这个一穷二白的家，习惯地把放在桌子另一边的一个纸盒拉了过来，纸盒里装着妻子从集市上买来的廉价烟叶和孩子用过的本子纸，他开始卷起烟来，好多次他下决心把烟戒掉，可是他又无法左右自己，每次拿起烟，忍不住暗暗责备自己，“为什么自己管不住自己呢？”为这事他一直苦恼着。大儿子谷有富已经是小学3年级的学生了，老二谷有财也上小学一年级，上学费用是极低的。可是买本子、铅笔这点可怜的小钱，对这个家庭来说，也是一项不小的支出，孩子们不能不上学，上学的理由十分的简单，认几个字，出门能准确无误的知道男女厕所，至于其它，谷立艾还没有想这么多，大家几乎都不重视教育，城里的知识青年不也都下乡接受农民的再教育了吗？把烟戒掉，最起码能节省点钱。吸烟，没有价值的消费，是穷苦老百姓玩不起的游戏。
“戒掉——，一定戒掉”谷立艾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狠劲地吸了一口烟“说到就应该做到，要不就不爷们了。”
他突然看见妻子挂在墙上的“家庭收支记录薄”，小学2年级“毕业”的妻子，把家里的一切开销都记录下来，算计着什么地方该支出，支出多少，收入多少这些都整理的井井有条，谷立艾也是小学2年级毕业，一样的文凭，却不一样的水平，假如没有妻子的精心计划，这个家也许真的走进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困境，在此不妨将李冬梅工工整整写的记录薄的内容抄录如下：
谷立艾家庭收支单
1月开支：
盐一斤……….8分
醋一斤……….5分
酱油一斤…….5分
豆油二两……2毛4
老大本子2本…6分
老大铅笔2个…4分
老二本子1本….3分
老二铅笔1个…2分
烟叶一斤….3毛
菠菜一斤….3分
煤油2两…5分
共花费9毛钱。
1月收入
卖鸡蛋钱1元2毛8分。
该月节余2毛5分，算进2月收入。
“看看烟叶的支出，是所有支出的状元，再不戒烟，能对得起谁？”谷立艾把吸了半截的烟狠狠地摔在地上，在上边使劲地跺了2下。
吃过晚饭，孩子们已经睡着了，谷立艾对妻子郑重地说：“这次我已经下决心了，把烟彻底忌掉，烟是咱家不小的开支。”
“这怎么行呢？”妻子茫然的看着谷立艾“一个男人不吸烟，会被人看不起的。”
“是么？”谷立艾看着妻子“还有这个说法？我还没有听说过呢？吸烟就能被别人看得起。”
“就你会装”李冬梅用右手的食指轻轻地点了下谷立艾的额头“不是有句俗话‘看你的为人，连烤烟的来往都没有’不就是说，男人不吸烟没有人缘么？”
谷立艾沉思了一会“哦，那句俗话说的是烤烟而不是吸烟，不管怎么说，烟我戒定了。”
李冬梅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多次决心戒烟但现在还吸着的老公笑了笑，戒烟的决心丈夫已经下了好多次了，可总是戒不掉吸烟的老毛病，妻子赶集还是照样给他买烟叶，谷立艾还是照样抽烟。很多次谷立艾下了决心之后，很快找到了自己原谅自己的理由。村里的酒鬼李青竹这个曾经教过他的老师，因为自己酒乱，给家庭惹了很多麻烦，为这事不知道写过多少次戒酒决心书，还堂而皇之地把戒酒决心书贴在了卧室里，可是只要喝酒，他还是照样醉，醉了就满街跑，找人作诗，老师说话都不算数，何况他这个学生呢？
生产队敷衍了事的劳动，谷立艾觉得并不累，空气却让人窒息，无论说什么话，想不好一定不要说，只为快活嘴巴信口开河，说不定革委会晚上就会找上门来，现行反革命的帽子，往头上一戴，苦了自己倒也罢了，最要命的是害了孩子。“革命”谷立艾对这个时髦的词还没有深入理解，大家都在喊革命，可是有谁知道到底革谁的命？大概是那些地主分子的命吧？谷立艾没有看出地主分子到底那里坏？一想到这里，谷立艾自己吓出一身冷汗，他赶紧吹灭煤油灯，暗暗地提醒自己：“不要想这些自己不该想的问题，万一那一天不由自主地说出来，大祸可就临头了。平平安安活着的妙方就是糊里糊涂。所谓的政治让他妈的见鬼去吧。饿着肚子咱政治不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