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抱拳，老泪纵横，说：“李聪见过都指挥使。白将军驻守富宁的时候，我和雷铁头在富宁见过您啊。您怎么……也到这里来了？”
彭辉一惊：“白文选？你是说白文选驻守富宁的时候？”
李聪点头，说：“是啊。您大概是忘了，我还带人去山里采药，给您治病。”
彭辉猛然想起来了：“你是那个苗族小伙李聪？会唱山歌的那个李聪？”
李聪泪光闪闪，说：“是啊。正是在下。唉，那是多好的时光啊。现在，人都成了臭肉了。”
彭辉凑近，忍着臭味儿仔细看了看人，不由点头，说：“像，像李聪。你们都是李定国将军手下的那个……毒龙卫队的人啊，怎么到了这里？”
李聪指了指身边的两三具尸体，说：“他们都是，加上雷铁头，我们来了六个人，都在这里。他们四个中毒死了，享福去了，铁头疯了，就剩下我一个，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啊。咱两个有过交往，当初你被清妖打伤，我奉白将军命令带人采药，也算救过你，你今天杀了我，就算两清了，兄弟，我还劝你，到了这里，你根本无法出去，杀了我之后，你就……自尽吧，省得受罪。兄弟，麻烦您了！”
彭辉说：“先别忙说杀啊杀的。我彭辉杀的都是清兵恶贼，从不杀好人。兄弟相信我彭辉，我一定会想法带你们出去。”
李聪还是不相信，摇摇头，说：“锦衣卫虽然厉害，也无法冲破这铜墙铁壁，外面那个大铁门，没有外人来，是从来不开的。不过，如果有人开了，却有人关。关了后，他们就不管了。当初，我和雷铁头是最后一帮进来的，我们刚进来，就有人关了门。想出去就晚了。”
彭辉问：“那你们怎么到了这里了？”
李聪拍了拍脑袋，说：“我得先想想，我这脑袋生锈了。对了，我们来这里的时候，是永历十一年……三月，现在是什么时候啊，我觉得过去有二十年了，起码，有十年了吧？”
彭辉说：“没有。现在是永历十四年，快三年了。”
李聪长叹：“才三年啊，别看洞里没有光，我也能看到我的头发都白了。这三年，真是生不如死。唉，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那怕有一丝希望，谁愿意去死。兄弟，这个地方没有阎王没有牛头马面，其实这里才是个活地狱啊。你知道这里有多少死人吗？”
彭辉摇头，说：“不知道。”
李聪说：“我还没瘫的时候，我挨着摸着数过，有八十多个。这个地方一开始是条通道，应该是这个地狱抛尸的通道，从这里出去，不远就是一条小河，他们把尸体秘密埋在靠河的地方，等发水的时候，就抛进河里。我们当初就是听人说这里有人抛尸，才进来观察的。没想到，进来就出不去了。”
彭辉忙纠正他的谈话方向，问：“李聪大哥，是谁让你们到这里来的呢？”
李聪的脑袋好像这才恢复记忆，他忙说：“对不起，彭指挥使，刚说跑题了。我们是奉李定国将军的密令，来寻找一帮杀手的。这帮人武功非常厉害，最要命的是，他们几乎掌握了所有毒龙卫队人的秘密。毒龙卫队的行动都是很机密的，也很少有人知道我们的身份，我们也从来没听说过有人敢袭击毒龙卫队，可是那几个月，几乎每个月都有毒龙卫队的人失踪。并且，失踪后就无影无踪，人间蒸发一般……。”
毒龙卫队都是些什么人啊，竟然有人敢偷袭他们，李定国将军非常愤怒，派了大批人马进行搜查，也没有得到什么线索。
没法，他只得派毒龙卫队的人出马了。毒龙卫队对于搏杀暗杀无一不精，但是对于探案，应该说真没有经验。幸亏带队的是李定国将军手下的老暗探，他带着他们几个经过明察暗访，同时发动民众和众饭馆商铺提供查找线索，忙活了半年，终于查到了药铺上，后来，根据一家药铺老板的指引，他们就查到了这里。
六人是分三批进入这个院子的。李聪和雷铁头是最后一组。他们两个看看两帮人都没有出来，才最后进来。因此，他们进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李聪在东边的房子里摔了一跤，当时他就怀疑这个房子是研制毒药的，因此在摔了一跤，胳膊被钉子弄破后，在药房就找了些清毒的药吃了。
他们在院子里喊人，没人听到，就进了这个大房子。外面的大铁门上面也是别着铁棍。两人推开大铁门刚刚进来，就听到大铁门轰轰作响，知道不好，可是已经晚了。等他们跑到大铁门那儿，大铁门已经关上。
两人一开始也没有多么害怕，觉得一所房子，应该困不住毒龙卫队的卫士。可是等他们拆开墙上的石头，发现了墙里面的秘密后，才知道麻烦了。
他们在地洞里找到了先进来的四个人。四人中有三人在东边的房子中毒，不过这毒对于他们来说，问题不大。六个人在这里想尽了办法，其中有两个人专门研究这墙，他和雷铁头，觉得屋顶应该有破绽，没想到屋顶更严密，全部是用大铁板罩起来的。这整个屋子，都是用厚厚的大铁板包起来的。折腾一两天，我们就没劲儿了。这里没吃的也没喝的。挺了六天，大家也快饿死了，后来，我们就从地洞的死人身上割肉吃。你知道，这些对于我们毒龙卫队的人来说，算不上什么大事儿。
死人肉不多了，剩下的我们主要留给头领雷铁头吃，后来，雷铁头也没什么吃了，时间长了，就有三个兄弟……饿死了。幸亏又有人进来……。”
彭辉打断他的话：“你们就杀了他……吃他的肉？”
李聪满面愧色，说：“是。说来惭愧，杀了他之后，我们才发现他带的信物，才知道他是将军派来救我们的。可是到了这里，没人能救得了我们，我们饿得吃土，救我们的最好做法，就是让我们吃了他。不过，也许是报应吧，雷铁头吃了他的肉不到一天，就疯了……。”
彭辉脸色发青：“这么说的话，如果我们真的饿死在这里，你们……还能吃我们的肉？？”
李聪点头，说：“没错。雷铁头即便疯了，也知道把人肉撕下来喂我。所以，你们如果不想让人吃了，那只有杀了我……们。”李聪指了指雷铁头。
彭辉摇头，说：“我不喜欢这种做法。我会带你们出去。”
李聪叹了口气，闭上眼。好像他面对的是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彭辉问：“这通道，前面还有多远能到头？”
李聪想了想说：“没法说，不过应该很远。”
彭辉问：“没有岔路吗？”
李聪说：“有一条岔路，不过没有挖到头。我们有两个兄弟在那儿挖了很多日子，挖到了大青石。就回来了。”
彭辉想了想，说：“这样，兄弟，我把雷铁头和我这个兄弟，先放在这里，你给照看一下，我到前面看看去。”
李聪摇头，说：“应该不行。万一雷铁头先醒过来，你的这个兄弟，就完蛋了。”
彭辉想了想，只得把尹亮背上，继续朝前走。李聪喊他：“彭指挥使，我等你回来杀了我啊。”
彭辉模棱两可地说：“放心！”
前面的路稍微有些干爽，但是两边死人更多。这些都彻底变成了骷髅。骷髅们有的坐着，有的站着，有的躺着，以各种姿态欢迎着彭辉。
走多了，见多了，彭辉也见怪不怪了。那一段路突然没有死人了，他还觉得有些不习惯。
终于见到一个岔口。他在洞口做了个记号，就走了进去。
这个洞口是个小上坡，因此很干爽。空气虽然也带着霉烂的味道，味道却没有那么浓重的臭。让人感觉舒服多了。
岔洞果然不长。脚下有一大堆突然鼓出来的石渣，前面不远就是一块大青石。青石有横纹，看起来是呈自然的状态，显然不是有人特意放在那里的。
这个岔洞，应该是挖这个洞的那些人的一个错误方向所致。挖到这里，他们发现这个方向无法出去，因此只得改道。
彭辉背着尹亮走出洞口，想了想，又走回去，先把尹亮放在岔洞内。他觉得这里应该离出口不远了，等找到办法后，再来背上他，总比背着他乱跑要好。
继续往前。脚下的路，一会儿上，一会儿下，路上的死人三三两两的，一直陪伴着他，到了前面的“洞口”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