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指数:10分
五十二岁左右的年龄,一米五四左右的身高,不很显瘦,皮肤枯黄且微皱。肩胛上顶着一个大脑袋,头顶靠后脑勺一带的头发是白的,靠额的头发却是黑的,形成黑白两色泾渭分明的奇怪的观感。可能是染的发已经部分脱色,而他又懒得去补色。鼻翼很扩张,使得鼻子看起来很大。鼻子下面的嘴,即便抿着,仍很可观。眼睛不大但长,因此在这张脸上同样不会被忽略。耳朵支棱在两边,很开阔,要是让它们夹支笔或烟什么的,走两步就会掉下来。总之,他的五官象战国七雄,各自尽力抢占脸上的地盘。
我看到他时,赵老头刚跨下自行车,嘴巴紧抿,眼睛大睁,带着种类似坚毅的紧张向我们走来。上身一件穿了两年以上的衬衫,起皱但很干净。下身一件年份或许比衬衫要久点的蓝色长裤,松松垮垮的不过也很干净,裤脚卷起。手里拎着一只塑料袋,一本书在袋子里凸显出来。
看上去他是第一次干这种守夜的活,要不脸上不会有这样的表情——很持重地来做这件我们都不愿做的事情。他坚毅地准备承受我们眼光中细小的嘲讽,他要以一敌七,所以有些紧张。如果他不是曾经在某个颇可羡慕的国营单位上过班,朝九晚五,有过别人称羡过的便利,以及能够让别人上门求请的小小权利,否则,就无法解释他现在这极力努现于脸上的自尊。二十年来白云苍狗,多少原先风云一时的单位树倒猢狲散,其中应该有赵老头的单位。现在他屈身前来守夜,塑料袋中的书似乎彰显着他的潦倒。
这是我对赵老头的第一眼感觉,事后证明我的感觉还是蛮准确的。
我们搭棚子的时候,赵老头拎着塑料袋很矜持地站在旁边看着。我暗自发笑,这多象我刚来的时候啊,其他技术员跟着厂家派来的技术员调试钻机的时候,我也是这种姿势站着。老板看不过去了,开始指派我做东做西,背后对我姐抱怨说我对自己要学的东西都不肯下力气。现在这个棚子,准确地说是赵老头的棚子,我们在为他搭棚子,他却站在一边看着。老板没说什么,几个和我一起动手的工人也没说什么。事后我知道他们和赵老头都挺熟,赵老头也是他们一个街坊上的人。
从棚子里出来,看到赵老头还站在刚才的位置上,和站在路面上对他仰着头的老板说话。
“明天你们几点来?”赵老头问。
“八点。”老板回答。
赵老头点头首肯。
回去的路上,在三个人紧紧挤着的三排八座面包的最后座上,看着车窗外街灯和霓虹灯搅不匀的黑暗。无聊中,便想着赵老头怎样在棚子外辉煌交错但也短暂的光线下读书——广场比别处更光亮的灯光可以让他在他的第一个十五小时看守时间的初始阶段将书读得从容些,然后他就得钻进棚子里——广场九点就熄灯。当然,要舒服一开始就该到棚子里,躺在行军床上。不过棚子里黑得跟熊一样,看书是看不成的。而我猜,要是不看两页书,棚子里刺鼻的工业黄油味和铁器的锈味,配合上我们和衣滚过的被枕的馊味,够赵老头喝一壶的,喝得他晕晕乎乎睡不着觉。赵老头看上去是个爱干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