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机耕道上,听到蓬蓬的马达声,金东风晓得,是拖拉机来了,而且还晓得,它的牌子叫作永向前,绰号蓬蓬车。城市里,汽车和自行车的车流中,常夹杂着蓬蓬车、牛车、马车的身影,运载着砖头、木料、一袋袋的大米,十分悠然。小男生放学时,常吊在蓬蓬车后板上代步,倒不是为省脚力,而是炫耀。他哥哥金小良就常吊蓬蓬车,也鼓励弟弟至少吊一回,可他胆小,鼓起勇气追上去几步,已到车屁股后边了,可腿一软,还是算了。
大姐姐把金东风拖到机耕道中间,拿着带血的大剪刀,招呼蓬蓬车停下。
驾驶员是个干巴中年农民,看见血,脸都白了。“是知青?”
她点点头。“拉我们去长途汽车站。”
车斗里装着一只只鼓囊囊的麻布袋子,大姐姐和金东风爬上去坐着。
“袋子里啥东西?”
“洋芋。”
“穷***鬼地方,不吃洋芋要死人啊!”她呸了一口。金东风惊讶地看着她。“看啥呢!”她喝道。
“我没看啥子啊……”驾驶员颤声说。
大姐姐假笑两声,伸手拍拍他的后背心。“不乱看就好。乱看、乱叫,后悔就晚了。”
金东风觉得她很恐怖。她拧开军用水壶,喝了一大口水,吐出一口长气,问他是不是饿了?他不吭声。她又从挎包里摸出烤洋芋。洋芋皮都焦了,又黑又硬,她仔细剥了一个,递给他。他不接,她用手肘狠劲撞了下他:“吃了。”
他把洋芋接过来。洋芋上还粘着狗血,咋也吃不下。
她骂道:“饿死活该。”自顾自剥了洋芋,将皮扔到车外,把洋芋送进嘴里,有力地嚼着,还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瞅也不瞅他一眼。蓬蓬车剧烈颠簸着,七月的太阳晒在皮肤上,生痛;风吹在脸上,也是痛的。
峨眉山脚,无边无际的稻田,腾起磅礴的湿热之气……还有稻米初熟的清香。
金东风看着她傲慢地大嚼洋芋,脑子里浮现出那知青给她画像时,她挨骂、受摆布、百依百顺的样子,心里有种恶意的解恨,不觉嘿嘿笑了起来。
“傻笑啥子,你?”
“我不说。”
大姐姐揪住他的耳朵。“你大脑壳里想啥啊你?”
“我想当画家。”
金冬瓜
蝉子在核桃树上聒噪了一中午。金东风和哥哥在红漆剥落的地板上午睡,醒来脖子下一圈汗,他哥早没了影子。只有蝉子还在叫,连个盹也不打。他从门背后拿了他哥的竹竿,窗台上取了泡在碗里的面筋,学他哥用拇指和食指反复揉和拉,就成了一小团有弹性的面胶。他把面胶粘在竹梢,就摇摇摆摆,踱到院坝里粘蝉子。
核桃树很老了,树干开了裂,叶子倒很肥大,还挂满了青核桃,太阳在树叶缝隙里一跳一跳。
蝉子藏得很深。金东风的竹竿乱扫,除了粘到几片叶,一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