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车厢刚刚醒来，有女生眼睛出奇地肿了起来，青春无须遮掩，彼此心照不宣，以眼神互相抚慰。列车员适时地进来清理垃圾，一扫帚过去，一堆垃圾，一扫帚过去，一堆垃圾。下面扫清垃圾，上面茶几桌也帮我们清理干净，这么超大的工作量，列车员干得有眼有板毫无愠色。想来，她家里也有人像我们一样去外地了吧。
十月下旬，江南一片葱绿，水田横竖成块，清秀雅致。窗外，一夜光阴，面貌皆非。要么灰褐枯野，人迹脏颓，要么收割后的旱田里裸露着一丛丛植物根茎，从麦梗到玉米秆到高粱秆，农田一片比一片大，远远地伸向广袤天边，远处山峦连绵，冷寂苍凉。车愈往北走人愈稀少，愈显荒芜。由少而多地看见成片成片泛白不长庄稼的盐碱地，农人的生活水准与农田状况成正比。车厢里，衬衣外加上了毛衣和罩衫，有人披上了棉袄。
从苏州的排骨、豆腐干开始，大家在站台上买吃食，常州枣泥饼、德州扒鸡、沧州驴肉包子、天津麻花，再往北，站台上愈发单调，小卖店充斥着烧饼面包白酒粉肠罐头，虽然地方特色食物不突出了，大家还是起劲地买，买来不一定为吃，只是愿意买而已。
那个年代不富裕，绝大多数人还差钱，车上这些人即便“穷家富路”，身上也不见得有多少钱，只是因为一个特殊的旅程，由衷而又盲目地慷慨而已。
专列犹如西装，同样的名称却有天壤之别。按现代汉语名词解释，专列是专为某人或某事特别增开的列车，在铁轨上享有优越的先行权。我们乘坐的这趟列车名为专列，实为无序列号的增开零时客车，一路上凡遇车辆皆要让行，动辄停在荒郊野外。车停处，附近村庄里的农人奔跑着围拢过来，长长地散站在铁轨下往车上伸手。车上人把糖果和沿途买来的食物往车下撒，或远或近，撒到哪，人堆往哪儿跑，这样的游戏一直玩进东北车窗冻住打不开才停止。
大家心里清楚，撒出去的食物到东北买不到了，看似施舍作乐，实为借乐泄愁。
七千里路程，出发时的单裤衬衫换来一身笨拙的棉衣棉裤。棉大衣盖腿上，也有人蒙头睡觉。车厢不保暖，抑或根本没有供暖，冻得满车厢咝咝哈哈。
第四天后半夜车到加格达奇，闹哄哄地上来一批人，长发浓须，破衣烂袄，邋里邋遢。他们有目的地登上各自要登的车厢，寻找各自要找的人。他们的光临，打破了车厢里的沉寂和慵懒，满口的上海话倍感远乡的亲切，未到驻地，从老知青的嘴里和身上，我们领悟了未来生活的轮廓。
那年大兴安岭9月4日下头场雪。
此时天寒地冻，冰天雪地。
是夜，又一场铺天盖地茫茫绒雪。
4、安 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