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及此等惊世骇俗之言,蔡嬷嬷发觉那流散在长安城里的流言蜚语,除「貌若夜叉」同实况不符,其他的,都很属实。
蔡嬷嬷容色较黄连还苦涩几分,殊觉自己无颜祭拜九泉之下的大夫人,因这位玉娘子,似乎行将把小世子教坏了。
但又不得不承认,这蘅芜院有玉娘子在,添了诸多生气,更主要是,小世子似乎与以往发生不一样的变化,虽不曾开口说话,但打从玉娘子来了后,他逐渐有了精气神。
花去三日功夫,宋枕玉给所有屋具描线上漆,又耗去五日,来晾干漆面,摆置屋具与修葺院子又耗去三日,终于到大年夜,她将一切都安置妥当。
用暮食前,炮仗响了几响,院檐高缀起两只大红灯笼,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宋枕玉半蹲在来,朝藏在画屏背后的小世子,含笑招了招手。
裴丞陵换上一身新裁衣裳,绿橼让他行出来,让宋枕玉好生瞧一瞧,但裴丞陵的双脚,犹若在屏风背后生出固根,不肯挪移分毫。
水色薄帛敷就的屏风,透出一掬素淡的光,薄薄洒照于小世子拘谨的面靥上,宋枕玉敏锐发觉到,他鬓发之下的耳根,酡红得剔透,似是可以滴血出来,这教她忍俊不禁,是长了一岁的人儿了,还这般腼腆啊。
裴丞陵双手捏紧屏风的轴木,紧咬后槽牙,面容筋肉绷得极牢,过去两载,新岁皆是囫囵而过,没有烟火,也没有新衣,但今岁全然不一样,有了震天价响的爆竹,也多了……一个她。
宋枕玉嵌在无瑕夜色的中央,一袭杏色裙裳,起褶的马面裙在风雪里翩跹,俨似一只蛱蝶,幽幽窜入心扉,悉身沁出一圈白到朦胧的雪光。
不知为何,这让裴丞陵拘束起来,他穿得这身新衣,不知她看到后,会生出什么想法?
见小世子不肯过去,宋枕玉就亲自行至屏风背后,细细望了他的行装一眼。
束嵌宝银冠,着一件牙色竹纹滚镶箭袍,束蹀躞长绦,外罩银灰雪绒垂氅,蹬着苍青缎灰小朝靴,从顶至梢,都温软得不行。
宋枕玉歪头打量他的小表情:“你穿上这身好可爱,怎么不敢出来见我呀?”
居然形容他……可爱。
那俩字,俨似隐形的微小锯子,钝钝缓缓磨锯在胸口,绵软地发着难捺的痒。
裴丞陵心中有一处地方,本是寸草不生的漠野,戛然之间,落起软糯潮湿的细雨,从来没有人,会这样子夸他,连母亲,亦不曾有过。
一丝极浅的弧,就这样不受控的,自漠然的唇线边缘,小心翼翼顶出来,复被裴丞陵不动声色镇压回去。
宋枕玉见着小世子越发绷紧的面容,连一丝笑意都无,遂是问道:“是不喜欢吗?我看着挺合身的。”
裴丞陵一怔,当下摇摇首。
他没有……不喜欢。
恰恰相反,因是很喜欢,但又不欲被她察觉到——不欲教她觉察,他是如此容易被收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