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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边陈红芳怀里的顾生呜哇一声大哭,把顾建闵点醒。原来厝外是元宵社日例行“炸佛”的村民。青壮少年脚底生光,抬出村祖庙里的三山国王,在鞭炮声中与烟火赛跑。顾建闵想起十七八岁时也抬过一次迎神的香炉鼎。他在前头领路,后面是他亲弟,裤腿被炸穿一个个焦黑的洞,吱哇乱哭:哥你等等我啊!顾建闵发皱的嘴角翘起一道笑。他从小就是跑步能手,戴云山脉的每座险峰,他都亲自用脚丈量过。
怎么现在就成这样了?
顾建闵没想明白,索性一睡不起,到阎王那处去问个究竟。
他这一死,顾家在喜庆时节慌忙奔丧,最哀伤的竟是二女儿顾小蝶。顾建闵咽气后,房内撤帐和备葬祭品是林白秋办的。顾镇林到丰池镇请张穿杂工来替父亲更衣办“辞生”,还听陈红芳安排请来唱经僧在入棺前念“脚尾经”安灵。辞生后陈红芳拿出在顾建闵袖口预先放下的“手尾钱”。手尾钱是几枚旧铜钱,串入青白二色的带子,系在前来观敛的近亲子孙手腕,象征亡者财富得以相传。
尸首入厅向亲信报丧完毕,顾小蝶夫妇才赶到。顾小蝶从厝外一路哭进来。她跪在堂内那条尚能辨别五官的老尸旁边,涕泪横飞,倒不影响手中折叠白底金宝的动作。顾小燕与丈夫戴洪来得最迟。戴洪家贫,自由恋爱把顾小燕弄得未婚先孕,他与岳母陈红芳是相看两生厌。碰上这种生死大事,戴洪不敢回避,硬着头皮来顾家露脸。
棺椁四周,哭声与念诵合奏殡葬二重响,闹气冲天,不出三分钟传遍半个乔下村。顾小燕跪在二妹顾小蝶身边,压低声音讽刺。
“差不多就行了,早知道他没几日的。择期师傅说要停三天才下葬,你能哭这么久?”
“大姐,你这样像死了爸吗?”顾小蝶双眼浮肿,盯着自家大姐:“我是真的伤心!”
顾小燕差点笑出声:“你嚎得比唱经僧还厉害,等下要不要给他们钱了?”
“你懂个屁啦!”顾小蝶抛下往日顾全大体的素养,直言道:“你是老大,你想嫁谁就嫁谁,这个家你拍拍屁股就能走。我呢?从小吃的穿的都是镇林和你剩下的,还要看妈的脸色嫁个帮衬家里的男人,对着这个笑对着那个笑。大姐,你妹妹我这辈子就没哭过啊!我现在死了爸,当然要痛痛快快哭个够!”
顾小蝶撕心裂肺大喊:“我的爸爸啊——”
顾小燕怔在一旁,竟默默红了眼眶,也不知自己到底在为谁悲伤。
男人不愿听这番哭丧,在堂内逐个叩头上香,又扎堆到厝外。二姐夫曾亮身材粗壮,黑西装裤在下身绷作两截,肉肠似的滚圆。他先过问了许多葬礼细节的安排。岳父死在正月元宵午夜,事急礼不能急,总算没乱出岔子。曾亮说:“你到村委打电话来时我已经找了贺老叔,乔下村的村志归他编写,安溪几个镇里他算有学识有水平的老人。请他来“点斧”,这棺材的封钉也算是给爸一个体面交代,到了下面会记得保佑子孙有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