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他们只得回到了方才停尸的地方。
县令已经带着沈星洲和绪安和进去了，尸体也安顿好了，只留下一个守卫在外头等着他们，看到几人回来了，那守卫便向游乾道：“小公子，钦差大人已经在里面等候了。”
于是两人进了大堂。
堂中，沈星洲和绪安和坐在大堂之上，县令和县丞坐在一侧，而下头跪了乌压压的一片人群。他们去追查足迹往来时间并不多，看样子，这审问应当刚刚开始不久。见了他们二人从后头进来，县令也赶紧给他们腾了两个位置，让他们坐下。大堂里没有窗户，只有一前一后两个门，这么一下子跪了好几十人，让本身就不流通的房间变得空气更不流通了，哪怕是坐着，也觉得有些胸闷气短。那县令却也是个会奉承人的，见了如此条件，便寻了好几个官差来，给他们打打扇子，这才让他们好一些。
县令道：“这个，方才我衙门中死了一个人，就是我们王县丞家的小公子。你们这些人，往日里都是同王公子熟悉的，快实话说来，你们是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堂下听了这话，哗然一片，正吵吵闹闹的时候，沈星洲喝止了他们：“安静，一个一个来。我念到名字的人就上前一步，报上自己的姓名和籍贯，以及说清楚些，你们一个时辰前都在干什么，有何人证能证明吗？”说着，便把手头的花名册摔给了知县。
知县只得摊开册子，清了清嗓子，唱道：“第一个，王大虎。”
人群中钻出一个矮矮小小，身高不足一米六的汉子来，这正是王大虎：“小、小人王大虎，临安本地人，一、一个时辰前……一个时辰前我还在县衙门口守卫，对门儿有个卖包子的，能，能见着小人……”
看了王大虎的模样，游乾就冲沈星洲摇了摇头，表示并不是这个人。他们之前给凶手画的像，虽说不高，却也没有这么矮小的。而且这王大虎名字听来微风，人却是个比竹竿儿还瘦的瘦子，全身上下只剩下一把骨头了，而且背脊弯曲，完全看不出来是习过武的样子。沈星洲又传了对门的人证上来，证实了今日里王大虎都在县衙门口守卫，也就确定了他并没有嫌疑。
“第二个，李小牛。”
李小牛长得十分高，却也肥硕，身上都是大块大块堆积的肥肉，只看了一眼，还没等这李小牛阐述自己的不在场证明，绪安和就不耐烦地挥挥手，让他下去了：“行了，不是你，换下一个上来。”
“第三个，张三。”
张三长得有些贼眉鼠眼，身形不是很高，眼睛也是有些眯眯眼的倒三角。他被传上来之后，有些惶恐，半天也说不出自己的不在场证明来，立马让游乾对他起了兴趣：“你，到底做什么去了？若是实在说不出来，我们只好将你放到牢里去想一想了。”
饶是如此，张三还是吞吞吐吐。
沈星洲一拍惊堂木：“张三，还不快说，要本官亲自请你吗？还是说，人就是你杀的？”
张三满脸丧气，直接跪下了：“大人饶命啊，小人、小人没有杀人……小人从昨夜里就一直在赌坊赌钱，今日凌晨又去了春楼会我的老相好的……喝、喝多了，这个时候才回来……小人知错了，小人不该去赌钱……请大人饶命啊！”
好了，这却是一个擅离职守的。
县令气的隔空用手指点他：“你、你这个东西！真是败坏我们临安县的名声！谁让你领着府衙的银子，去、去赌钱的，啊？来人啊，把这小子给我拖下去！”说着，他转了脑袋，哈哈对沈星洲一笑，“沈、沈大人，这是下官内侄，顽劣不堪……不过，不过下官能确认，他可没有那个杀人的胆子！公职人员赌钱可是大忌，我这就把他拉进牢里，让他好好清醒几天！”
看了张三那个怂样子，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人是没得胆子杀人的了。更何况游乾在他眉心看到此人一团黑气纠结，便知道这人定是常日酗酒，而酗酒过多的人，手脚软而无力，是没有能够直接将人脖子拧断的力气的。
接着又是继续念，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他们审了大约一个半时辰，太阳已经到了头顶上，是吃饭的时候了，才将现场大大几十人审了个完全。可这几十人中，没有嫌疑的有不在场证明的是大多数，而且尽是些酒色财气之徒，没有能够激情杀人的胆量和能力。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也不是没有，他们排查出了五个人，都是在县衙内居住，并且没有人能证明他们当时在做什么的，可是就这五个人，也都不太像凶手，更不具备凶手的本领。这五个人里，一个家里是木匠，一个家里是打渔的，两个是做生意的，还有一个又是县令的出了外五服的亲戚，是个文弱书生，肩不能抗手不能提……
沈星洲这几日里也没怎么睡好，他用力掐了掐眉心，问道：“还有遗漏的人吗？”
“没、没有了……”知县道。
“那我们便先休息罢。”绪安和看沈星洲累成这样，发话了，“县令先把这五个嫌疑人好生看管起来，接着再继续寻些没有盘问过的人来吧。”他看看堂下的人，顾苏和游乾原本腰板挺直，现在也是眉间一股疲倦萦绕了，“既然凶手在县衙里，我们今晚就不好再在这住了，出去找个旅店好了。”
知县连连点头：“是的，是的王爷。”
于是几人都出了县衙，准备找些东西去吃后，继续讨论讨论。
经过这几日的严加看管盘查，县城里安定了不少，刚才县衙里死人的消息也被封锁住了，没有让百姓知道，所以他们走出来，还是能看到不少人家都开了门，在沿街叫卖。这些大多都是临安本地的百姓，生计让他们不由得自己了，所以也还好，他们能找到口吃的。
四人在一家馄饨店门口停了下来，叫了四碗馄饨后，就寻了个偏僻些的角落坐了下来，继续讨论案情。
鲜香四溢的馄饨上来了，绪安和拎着勺子，有些小心翼翼地撇了撇上头的葱花，又看看那些有些浑浊的汤水，有些不确定道：“这……这能吃吗？会不会有毒？”
游乾没好气道：“这就是你们那儿的抄手！吃不吃？不吃我吃了啊！”说着，他也不理绪安和什么反应，大口喝起汤来，“可累死我了……幸亏我可没去考什么进士！表兄，你们往日里，刑部都这样？”
沈星洲摇摇头：“这倒没有，只不过这次情况特殊，只有我们才有资格审案了……你们去查到什么东西了吗？”
顾苏接话道：“发现了一串脚印，不过很快就又不见了。我们还是觉得，那凶手就是最新的那个被害人认识的人，只不过可能和我们先前的推断，有很大差异。”
“他也许是进化了。”游乾皱眉道，“我从前在家中看了很多书，其中就有一个案子，是凶手一开始只杀害特定的人，后来却完全换了方向，让人追捕很久才追到他的行踪。我想，这个人会不会和那个凶手是一样的？”
“王爷觉得呢？”沈星洲道，“先前拜托王爷去调出县衙人员的档案，王爷看的如何？”
原来是在顾苏两人去追查踪迹的过程中，沈星洲托了绪安和去查看县衙现在工作人员的档案，想从中找出与灯笼有关的线索，也就是那段时间耽误了一下，才使得顾苏和游乾回来后，刚刚好赶上了审查人员的现场。
“却是没有什么的。”绪安和终于大着胆子喝了一口汤，也开开心心吃起馄饨来，“我同意小顾说的，我们先前的猜测一定出了错误，可我看完了县衙里包括县令一百一十五人的档案，都很清白，大多衙役都是当地百姓，世代务农出身，有少部分是做些小生意的……可就是没有什么人家中是做灯笼的。卖灯笼的倒是有两个，都是一对兄弟，在临安衙门做工，可我仔细询问过了，他们家卖的都是木灯笼，不是纸糊的那种。”
“大概是我们盘查的还不够细致。”沈星洲皱着眉头，他是四人中唯一一个没有用多少午饭的人，长期的脑力劳动让他有些消瘦，“我们今日是万万不能在县衙中住了，不然怕是再会有人来偷听……得想个法子，让这个人主动跳出来。”
这时，顾苏突然问游乾：“你觉得，今天跟我们一同去北苑搜查的那个孙才，人怎么样？”
游乾愣了一下，道：“却是个挺好的人才，说话也清楚，不似县令那样含糊，做事也很大方。不过我也没有太留意他……顾大哥，你问这个做什么？”
顾苏却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他这个人，聪明得有些过分了，不但会避嫌，而且能够把自己摘的清楚……你说，既然县令也能知道他，他会不会也认识县丞的儿子呢？”
“说到这个孙才……”绪安和听了他们话，摸了摸光滑的下巴，“我有些印象。因为他是整个县衙中唯一的一个武举人……听县令说，若不是他家贫困，可能他还能上京去考状元的。听你们这么一说，难道这个人也有嫌疑？”
沈星洲淡淡道：“既然有嫌疑，那就不可不防。”他唤来店小二，结算了馄饨的费用，便道，“我想起一个法子，待会我们回去的时候，就拿着那幅画和县令说，这是我们推测出的嫌疑人，让他好生保管。若那凶手早知道我们有了画，定会心急，说不得今晚就会做出什么举动。我们只需在客栈守株待兔便好。”
“那我们如何能在其中找出烧画的人呢？”游乾疑惑道，“若是画都没了，我们也无法指认烧画的人就是凶手啊。”
可只见沈星洲冲游乾笑了笑：“那画中自有奥妙。我先前不用小顾房中的笔墨，便是想到了这一点，王爷从京中带来的墨砚，是带有皇家特制的东西的，只要碰上了，就万万抹不掉。”
看了沈星洲的笑容，绪安和也有些得意，觉得自己还是有几分贡献的：“那我们还是就等着吧。等着那个凶手，成为本王手里的一只小兔子。我看我抓了他的耳朵，他还如何动弹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