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之上，十丈高台，画方圆祀天地，成祭坛。
七尺人持三炷香，一袭白衣气度非凡，聚袅袅青烟于头顶，凝点点朱砂于眉心。
在其背后，一柄剑身弯曲，像极了爬树青蛇之形的诡异长剑竖立于地。
在其身前，如小山堆积的密集灵牌林立，尽管其中许多灵牌还未刻字，放眼望去，仍有一股沉重阴郁之感。
他是萧天纵。
论长相，他五官端正，论气质，他秀如灵山，论天资，他人如其名，是不可多得的天纵奇才。
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看上去与谦谦君子无异的人在一天之内亲手结束了八十三户四百九十二人的性命？
就连他自己本也不曾想到。
“楚曦，木峰，苏浩，陈平之......”
每念一个名字，他都会拿起那柄青蛇剑，以剑气在灵牌上隔空刻下字符，一笔一画，行云流水，自有一股别样美感，使人更难想象他亲手拿起屠刀时的模样。
八十三户，有不少同姓之人。
他却似乎刻意避开，没有将那些本是一家人的姓名连在一起，此举，无疑又为他在灵牌上刻下对应名字的过程增添了不少时间与难度。
萧天纵持剑于灵牌上写下第一个名字时，是辰时，当其写到第四百九十一人时，已是将近正午。
本是秋季，这一天的日光却格外炙热，时间一久，就连在心境上小有建树的萧天纵也难免生了一些躁动之意，但当他想到接下来将要发生何事，将要面对何人后，他的状态又恢复到了沉静如水的境地。
转眼他挥剑指向第四百九十二个灵牌，不同于先前的不假思索，这次他有了犹豫，以至于青蛇剑剑气蓄势已久，始终不曾释放。
直到他的耳边传来一阵轻快脚步声以及颇为熟悉的话音。
“你是没有想好，究竟是该在那块灵牌上刻下你萧天纵的名字，又或者我李沐羽的名字吗？”
嘴角掀起一道细不可察的弧度，萧天纵手持青蛇剑缓缓转身，看向风尘仆仆的李沐羽：“我只是在想，要用什么方式来让你吐露冥渊里的秘密。”
李沐羽面色微讽：“将死之人，还在乎什么秘密？”
萧天纵神情不变，平静道：“你太过自信了些。若是你不让岳婉仪通风报信，精心策划一场暗杀，那么就算我的修为高于你，也有可能死在你的手中。但你偏偏选择了最光明也最愚蠢的方式，我不是穆归尘，长宁村一毁，我早就没了后顾之忧，想要正面杀死我，对于刚开辟灵脉不久的你而言，几乎没有可能。”
“几乎没有可能，与完全没有可能是两码事。”李沐羽取下背后木剑，横剑于胸，声音朗朗：“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让你死在祖地，向长宁村的祖祖辈辈忏悔，是最痛快的方式。昨日仇，今日断，出剑吧。”
瞧得李沐羽手中的无锋木剑，萧天纵倍感意外：“这就是你的倚仗？穆归尘就是死在这把剑下？”
李沐羽脚下尘烟顿生，气势暴增：“到了下边，自己去问他吧。”
“这么心急么？”萧天纵面色玩味：“你就不想知道我做这一切的原因？”
“忘恩负义之徒，难道还有什么苦衷不成？！”
暴喝声中，李沐羽身化残影，接近祭坛之时双足猛蹬地面，借力飞冲而起，木剑斜斩，凝一道血月剑芒，直劈萧天纵面门。
瞧得李沐羽的凌厉剑势，萧天纵古井无波的眼神首次有了些许变化，再不敢有所大意，当即以青蛇剑斜挽剑花，招架住血月剑芒。
两剑相触，剑气互冲，萧天纵脚下地面瞬间龟裂，但随着他加大灵力投入，挥臂一震，血月剑芒也随之散去。
“果然有些本事，但仅凭如此，还杀不了我。”
灵力自经脉涌出，遍经青蛇爬树般的弯曲剑身，似江流入海，终汇聚于那一道乍看并无多么锋利但端的诡异剑尖。
萧天纵反手背剑，剑气竖直而上，如巨帆升起，掀起层层气浪，一瞬之间，竟有蛟蟒化龙之冲霄伟势！
转眼间十丈高台竟仿佛有千百年气运积攒，四面八方异色气旋不断浮现，于手持青蛇剑的萧天纵周身环绕。
自觉时机已到，萧天纵抬首望天，声震乾坤：“东方苍龙，至仁至灵，角尾之间，赫乎明庭，青旂苍玉，礼祠维肃，蜿蜿蜒蜒，来降景福！”
三尺剑气穿透风云时，隐隐有雷霆炸响。
但除此之外，浩浩苍穹再无任何回应。
不知萧天纵究竟在弄什么玄虚的李沐羽愣了一瞬过后，直接放弃了以剑气相磨的方式，人随剑动，快如疾风，直奔萧天纵气海要穴。
看穿李沐羽意图的萧天纵旋即变幻剑招，分散灵力，李沐羽一剑刺出，眼看就要得手，身躯忽地一滞，他眼角余光瞥去，见自己的双脚不知何时被怪异藤蔓束缚。
“祭坛之上哪来的藤蔓？”李沐羽正自惊讶，眼神忽而再变，原来缠绕其双足的藤蔓瞬间变化，竟是成了两条吐丝青蛇！
自小便对蛇类有着天生恐惧的李沐羽三魂七魄都仿佛吓掉了一半，刹那间气息紊乱，灵力乱轰，虽成功在幻化青蛇咬到他前将其碾碎，可也给了萧天纵再度出剑的机会。
彼时萧天纵剑势再起，趁天穹回音还未散去，复以声音相叠：“东方青龙，角亢之精，吐云郁炁，啖雷发声，飞翔八极，周游四冥，来立吾左！”
轰隆！
紫色雷电彻底成形，撕碎云层，虚空之上环绕气旋寸寸崩裂。
他持剑未能立身，倒退七步，口中咳血。
青蛇剑与地面相击，擦出火星，萧天纵稳住身形，将残血饮尽，喉咙吞吐间体内灵脉大开，眉心间朱砂崩坏，成了一条撕裂红线，与剑气相融后如星辰闪耀。
“北宫玄武，西宫白虎，南宫朱雀......”
萧天纵长啸，体内灵脉转动成轮，借助四面八方涌来的天地灵气不断扩充体内经脉，增强肉身，白衣之上尽是红血之时，他整个人的气势也达到了鼎盛。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李沐羽直接呆住，不知进退。
蓦地，剑灵声音主动响起，暗中传入李沐羽的心境：“你们这个村子怎么这么多妖人？我原以为你在冥渊引灵，借助妖邪之力强行开辟灵脉，已是空前绝后！不曾想这姓萧的小子也有如此胆色，仅凭一丝掺杂了青蛇精魄的凡剑就敢引天威化龙！”
李沐羽更加不解，问道：“什么叫化龙？人可以变成龙吗？”
“人不可以，但剑可以，这小子应该是打算让那把剑内的青蛇精魄化成龙精，龙精之力非同小可，我困于镇魂木中，能动用的力量有限，要是让他成功，你就一点优势都没了。加上这小子已经突破到了脉轮境界，到时候你必败无疑！”
“该死！那我该怎么办？我现在近不了他的身啊！”
剑灵道：“要么等，要么逃。”
李沐羽想也不想，就问道：“等什么？”
剑灵道：“等天上有一条青蛇虚影长出龙鳞，生出龙角，即将化虚为实的前夕，那样的话，你只有一瞬间的机会，若不能一击得手，等他吸纳了龙精之力，非但你报不了仇，很有可能还会把性命搭在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在走还来得及。”
“小爷可不是什么君子。”
李沐羽撇了撇嘴，压力分明倍增，他却故作轻松一笑。
但那柄木剑终是被他握得更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