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进人北京地界时已是早晨。常菁菁下了火车，一眼就看见了欢庆。欢庆的个子高，又长了个与众不同的高鼻子，李小芬曾开玩笑说欢庆是“杂交品种”。他是做律师的，干事情讲究诚信和效率，所以他是准点到达的车站。
“早上也没洗漱。我的样子是不是很狼狈？”常菁菁上车后，一边对着车前窗的镜子整理着蓬乱的头发，一边问欢庆。
欢庆看了她一眼，调皮地说：“瞧，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不带妆的样子。比起带妆更美。这叫什么来着……对，叫未施粉亦红。”常菁菁听了，心里美滋滋的。欢庆把空着的右手放在她的手上，她立刻像触了电，心跳得剧烈起来。
她把欢庆的手拉到自己胸前，仿佛想让欢庆感受到她的心跳。
“你在省城见到的那位朋友，是不是挺喜欢你？”欢庆开门见山地问。
“别鬼扯了！”常菁菁敏感地说，“刚刚认识，怎么能谈得上喜欢不喜欢。那我不太有魅力了？”“瞧，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魅力四射！”欢庆笑了，“这也过于谦虚了吧？有个伟人说过，谦虚过度就是骄傲。”常菁菁也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你也会贫呀！”
“哎，问你个敏感的问题，欢庆小心翼翼地说，“你在家后边的几天，还有没有人动员你回九龙沟呀？”
常菁菁没想到欢庆说的“敏感问题”是这件事，赶忙摇了摇头。
“你爸你妈对我印象不错吧？”欢庆说着，自己得意地笑了。常菁菁故意逗他：“想听真话吗？”欢庆一愣，点了点头。
常菁菁一下子变了脸，愁眉不展地低下头。欢庆急了，把车停在路边，捧着她的脸，看着她的表情，问道：“怎么啦？你爸爸妈妈什么意见？”
常菁菁说：“我爸爸妈妈说了，说了……”“说了什么，你想急死我啊？”“我爸爸妈妈说，欢庆这孩子要真对你好，你也喜欢他，就定下吧！”“你这个坏蛋，你这个坏蛋！”欢庆边说边在常菁菁脸上吻了几下。常菁菁突然想到了沈耀说的话，抱紧了欢庆。
到了常菁菁的住处，欢庆说今天上午要参加开庭，让她好好休息一下，晚上再一起吃饭。常菁菁不想休息，更不想白白耽误将近一天的时间，简单洗漱一下就去了公司。
常菁菁虽然到了公司上班，但脑子里一会儿想着沈耀的话，一会儿想着爸爸的病，不时走神，偶尔还轻声叹息。
常菁菁本来学习成绩不错，老师和同学都看好她。高考前一个月，父亲病情变化住进医院，她在医院里陪护了半个月，学习被耽误了一些，加上为给父亲治疗，母亲每天为借债愁眉不展，对她的情绪也有影响，所以发挥得不正常。高考落榜后，她为了陪伴父亲，加上心情也不好，在家里待了一年。她的同学中有不少一出校门就外出务工了。蕾蕾高中还没毕业就去了深圳，东东毕业后去了北京……这期间，村团支部改选，她被选为团支部书记。青年人不多，又没有阵地，团支部的活动很难开展，基本上没有多少事做。本来，她想拉李小芬一起回校复读，再考一年。她的老师也动员她回校复读。但是，看着每天愁眉苦脸的母亲，看着拖着有病的身子却还在她面前装着若无其事的父亲，想到家中沉重的债务，她又犹豫不决了。李小芬、华联产等人不住地怂恿她去北京。李小芬几乎每天都朝她家跑。她爸爸妈妈也支持她出去闯一闯。这样，她和李小芬一起到了北京。
她到北京做的第一件工作是一家酒店的迎宾小姐，不久又升为楼面经理。虽然她并不喜欢那份工作，但也一遍遍告诫自己要好好工作，挣点钱给爸爸治病，帮家里还债务。在偏远山村过惯了艰苦生活的她，看不惯那些掷金如土的人。不少客人一桌饭花一万两万，让她瞠目结舌：这顶得上山区农民一家几年的收人。在她家乡那个地方，可以买几头牛盖几间房。李小芬说她自己还朝鱼翅里吐过唾液。李小芬愤愤不平，振振有词地说：“一碗鱼翅的钱相当于俺爸俺哥撅着屁股干一年的收人，凭什么啊？”有一回，她们几个老乡聚会，谈到这些时，华联产竟然痛哭失声，哽咽着说：“同在一片蓝天下，为什么贫富差距那么大？俺太爷爷俺爷爷和俺爸几辈子吃的肉加起来，都买不起现在有钱人吃的一只鲍鱼！”
常菁菁每次给客人点菜时，根据客人的人数，诚实地告诉客人菜量够了。有的客人夸奖她诚实，替客人着想，也有的客人不理解。有一次，四个客人要了一个包间，点了六道凉菜，在热菜点到六个时，她微笑着说：“你们四个人，一人三个菜足够了！”没想到那个点菜的客人大为恼火，骂她多管闲事：“你是看不起我吗？别说吃一顿饭钱，就是你们这个饭店我也买得起。”他叫来了饭店老板，告了她一状。老板骂她死心眼，那有放着钱不挣的。还警告她下次再出现这样的事就解聘她。她感到委屈，一气之下辞了职。
此后，她与许多“北漂”一样，频繁地“跳槽”。这里干几个月，那里干几个月。她做过商品推销，卖过保险，售过楼，干的最短的工作是夜场也就是歌厅服务员，只干了一个晚上。生活的后顾之忧常常出现。最困难的时候，她身上只有一元钱，连一碗方便面也买不起。后来，她父亲病情加重，她买了张火车票就回了家。
她回到村里不久，“非典”出现了。她再一次挑起团支部书记的担子。村团支部当时的工作就是围绕着抗击“非典”开展。她几乎是拼命地忘我地工作，组织团员青年排演抗击“非典”的文艺节目，宣传抗击“非典”的知识，发放药品和相关用品，排查“非典”疑似患者……那一阵，她觉得自己过得有声有色，红红火火。她们村团支部后来受到县团委的表彰。“非典”时期，城里一些在九龙沟有亲戚朋友的，纷纷投奔来“躲非典”，说九龙沟虽然穷，但山清水秀，环境优美，是块没有污染的净土。有的老人甚至要到九龙沟安度晚年。一个从上海来的老人，还说九龙沟如果搞旅游可以发财。她也和许多村民一样，听了，也就一笑了之，没朝心里放。就是在“非典”期间，爸爸又住了一次医院，花了近万元钱。她在家待不下去了。爸爸长期服药需要钱，家里生活需要钱。她也习惯了城市的繁华与喧嚣，加上李小芬的不停劝说，所以，再一次离开了九龙沟。
她和李小芬到了一家酒店做服务员，两个人管着一层楼六十多个房间的保洁。没干几天，李小芬就吵着太累辞了职。她对这份工作也不满意，但是做起来却很认真。一方面自己一时找不到更好的工作，一方面她认为做了就做好。因为她工作表现好，加上形象好，连续几个月被评为“星级服务员”，不久又被聘为楼面经理。楼面经理是搞管理的。她过去没做过管理工作，所以十分用心，每天都很努力地工作，虚心向一些老同事学习，业余时间还读了一些管理方面的书。有一次，北京一家旅游公司在宾馆举办迎奥运旅游研讨会，她被抽去做会议服务，认识了旅游公司老板杨柳。
没多久，酒店老板开始注意上了她，一连几次到她当经理的楼面去视察。楼面的同事告诉她，自从她来后，老板才开始“深人基层”。她听得出同事话中的意思，但是没有往心里放。她想靠自己的工作来让同事信服。过了没几天，老板说她工作比较努力，几次表扬她，并把她调到与他办公室相邻的公关部做经理。有一次，她去老板的办公室汇报工作，前来开门的是老板的秘书，一个漂亮的南方女孩。那个女孩一见她就满脸冷漠，眼神充满敌意。对于她的不友好，她没有理睬，径自走到老板面前，公事公办地汇报了自己的工作并提出了一些个人建议。午餐时，她与那个女孩在餐厅不期而遇，大庭广众之下那个女孩警告她离老板远点儿。那个女孩的嚣张让她忍无可忍，她指着那个女孩的鼻子义正词严地说：“别把任何人都想象得跟你一样！你的行为对于我来说是一种耻辱。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气急败坏的那个女孩独自愣怔在原地，让围观者的哄笑萦绕着。
走出餐厅，她怎么也轻松不起来，尽管她捍卫了自己的尊严，心里却隐隐多了一种不安。这种不安很快应验了。第二天她走进老板办公室汇报工作，他心不在焉地听了一半就打断了，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你真的很单纯。你看不出因为我喜欢你？”他还开诚布公地告诉她，如果她做他的女朋友，给她年薪三十万并为她买一栋房子，其条件是陪他三到五年。她闻言差点没把肺气炸，颤抖着双手将手里的文件夹劈头盖脸地朝他扔去，转身冲出了办公室，屈辱和心酸纠集，眼泪不知不觉地潸然而下。她曾想过回家乡，但是一想起生病需要吃药的父亲和辛勤劳碌了大半生的母亲，终于没有下决心。她试着给杨柳打了个电话，没想到杨柳当即派车把她接了过去，办理了聘用手续。
杨柳比常菁菁的年龄整整大一轮。这几年，她一直像个大姐姐一样关注和照顾常菁菁。常菁菁也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姐姐一样敬重，遇事总爱和杨柳商量，哪怕是买一件新衣服，也让杨柳当“顾问”。杨柳皱下眉头，她就毫不犹豫地去换一件。她在杨柳的公司一边上班一边读函授大学，每个学期都有两周集中学习的时间，杨柳不仅不扣她的工资，还给她报销了一部分学费，使她顺利地完成了大学本科的学习。她工作上很积极，每年都被评为公司优秀员工。杨柳在员工会上公开申明，每一个业绩连续五年第一，并且连续五年被评为优秀员工的同志，公司会考虑重点培养，给予奖励，优秀者吸纳为公司股东。她尤其说我们需要常菁菁这样的同志，要留住常菁菁这样的人才，要奖励常菁菁这样为公司发展做出过贡献的同志。去年，杨柳还以公司名义，推荐她为全区在京优秀务工青年代表。她因为对杨柳充满了感激，才几次拒绝了别的公司甚至跨国公司更高薪酬的邀请，踏踏实实地在杨柳的公司工作。
有一次，她对李小芬说：“我能有今天全靠杨柳姐，我打算永远跟她干！”
李小芬嘲讽地笑了笑：“咦……你就不想自己当老板？”她看了李小芬一眼，毫不迟疑地回答道：“你以为老板那么好当？再说，人要是没有感恩之心，还能做成什么事？”在九龙沟杨柳说过让她回去搞旅游开发，她以为只是杨柳随随便便说出来的一句玩笑话。“如果我真的回九龙沟，岂不是违背了自己当初的诺言，对不起杨柳姐？”她不敢往下想。
常菁菁的变化，让细心的杨柳看得非常清楚。她把常菁菁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开门见山地问：“菁菁，回来也不看看大姐。家里是不是有什么事？有事可不许瞒着我。”
杨柳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那种天生丽质是与生俱来的，而那种从容淡定则发自内心深处。看见杨柳，常菁菁突然意识到，她在和客户谈事的时候，总爱模仿杨柳。她自己的潜意识里实际上就是想成为杨柳那样的人。一个当代女人，如果能像杨柳那样，就是成功。也许在别人眼里，这是因为杨柳拥有自己的公司，千万资产，以及名车、别墅，而在常菁菁心目中，杨柳则是以其智慧、胆识，尤其丰富的市场打拼经验而让她敬慕。她每次和杨柳说话，都觉得很放松。这也许就叫谈得来吧！实际上，谈话也是人们的一种生活方式。人的思想、智慧，精神、情绪往往通过谈话表现出来。中国自古就有“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以及“话不投机半句多”之说。常菁菁觉得，杨柳不管是在公司有关会议上讲话，还是私下聊天，她的话都能让她从中学到知识、智慧和经验。正是因为她比较用心向杨柳学习，所以杨柳和公司其他领导评价她“进步很快”。她现在已经做上了杨柳的行政助理。杨柳跟她说过，公司里能力比她强的人有，但比她更适合的没有，能力与适合不是一回事。常菁菁知道杨柳说的“适合”，指的是她诚实、谦恭和能吃苦耐劳的本色。
常菁菁说家里没什么事。杨柳不信，问：“那你怎么晚来了半天，还改了车次？”
常菁菁知道杨柳的性格，对她说话最好不要瞒着掖着。她像以往给杨柳汇报工作和谈心时一样，没做任何隐瞒，也没做任何修饰，原原本本地把赵明明和东东到东洲公司讨土地补偿费，然后见到了东洲公司的老板，再然后沈耀邀她回乡搞旅游开发的事说了一遍。杨柳听别人陈述时从来都很认真，而且不轻易中间插话或打断别人的话。这就是一种修养，一种处世风格。
杨柳认真地听完，想了想，开门见山地问：“菁菁，你是不是让那位姓沈的老板说得动心了？”常菁菁如实地回答说：“我一路上想了很多。实话说，我真有点动心，但是……”杨柳很含蓄地笑了笑，把头转向窗外，看着街道旁的一株株绿树，又转过头来看着她，感慨地说：“我非常理解。哪有不想长成参天大树的树啊？”
常菁菁一愣：“杨姐，你说这句话什么意思？”她的心里的确有点慌乱。她怕杨柳误解她。其实，她刚才给杨柳说的是实话。她在火车上的的确确反复考虑了沈耀的建议，折腾得一夜都没有睡好。听了杨柳的话，她突然为自己的动摇感到懊悔，觉得太对不起杨柳，一时沉默了。
杨柳打开手提电脑，然后又打开一个文件夹让常菁菁看。常菁菁一眼就认出那个文件夹里的照片全都来自九龙沟：九龙松、水库、梯田、知青村、三华庄狭窄的村巷……她看了感到非常高兴、非常振奋。她不由得问了一句：“杨姐，你存了九龙沟那么多照片，是不是想到我们家乡投资啊？”
杨柳果断地摇摇头，真诚地说：“现在不行。你们那条沟里的水太深也太浑，我没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去理清，我怕呛着。常菁菁明白杨柳话中所指，接上说：“我也对沈老板说了，你都对付不了马坡，我，就是再加上我的一群年轻的伙伴，也对付不了。”
杨柳说：“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沈老板的房地产公司做得很大，九龙沟旅游开发在他的那盘棋上只是个小卒子。他的主要精力不会放在小卒子上。小卒子如果拱过河，也就是说他建了度假村，他当然乐意，如果不成功，他的损失也不大。闹腾了半年，他不就投了三百万在九龙沟，想占几百亩地吗？”
常菁菁似乎听明白了一些，但还不清楚，催促杨柳说：“杨姐你接着说。你说他沈耀为什么突然提出要我回去和他搞旅游开发？”
杨柳沉思了一会儿，说：“这个问题，沈老板自己已经给你回答了三分之一，李小芬给你回答了三分之一，还有三分之一，我估摸着是因为你是村里的团支部书记。团支部在团员青年中有影响，有号召力。你们这些“80后”、“90后”大多是独生子女，在家庭的地位显赫，不然人们怎么会称独生子女是王子公主……”
常菁菁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很快又摇了摇头。“康爷爷是村里的党支部书记，他都管不住马坡，何况我这个团支部书记，又是个女孩子。”当然这是她心里想的，没有说出口。
杨柳看出了常菁菁的心事，坦率地对她说：“我认真地读过一本叫《中国农民工调查》的书。书中讲到了农村劳动力结构现状。随着外出务工的人越来越多，农村剩下的大多老人孩子。像搞旅游开发这样的大事，当然是要年轻人挑大梁。我看康爷爷和沈老板在这点上想到了一起。”又说：“菁菁，你在咱们公司干得很好，我没理由放你走。我也知道，你不是甘愿一辈子打工的人。杨柳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住了。她仔细地盯着常菁菁，仿佛要从常菁菁的眼神中读出一些深刻的内容。
常菁菁说：“姐，我真的心甘情愿跟你干一辈子！”
杨柳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你说的这点我信。不过，在你家你的屋子里看了满墙的奖状，我悟到了……”
常菁菁的屋子的墙上贴着的一张张奖状，那是她从小学到高中成长的纪录。每个学期，她都会领回几张奖状，有三好学生的，有优秀班干部的，有文艺表演的，还有各种各样竞赛的。她妈妈总是小心翼翼地把她领来的奖状贴在墙上，家里来了客人或串门的邻居，她妈妈都会把他们带到常菁菁住的房子里，指着奖状给他们看。常菁菁不知杨柳从她的奖状上能悟出什么，追问道：“姐你有话就说，别让我猜好吗？”
杨柳说：“这样一个一步步成长起来的女孩子，一定不会心甘情愿地一辈子打工，也不应该一辈子随波逐流……”
常菁菁不好意思地说：“杨姐你笑话我啊？我不随波逐流又能怎么样？”
“那就看机遇啊！”杨柳说，“正像李小芬说你得那样，你过去是没机遇。机遇是人人心向往之的。现在有了机遇，就是沈老板既要继续往下做，又不想和马主任合作，想拉你。设身处地，我要是你可能已经答应了。我当年搞旅游公司，条件多差啊？有人投资，做梦呢？这些年有不少农村在城里务工的人员回乡创业，有的很成功。农村毕竟天地广阔，资源丰富，大有可为。杨柳说到这里，端起茶杯想喝水，看看杯里没水了，起身去加水。常菁菁把茶杯抢过去，一边加水一边说：“杨姐，你往下说。
杨柳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水，又看了看电脑里九龙沟的照片，接着说：“九龙沟旅游开发是关系你家乡发展的大事。大河流水小河满。你家乡发展好了，你爸爸妈妈的生活宽裕了，你的精神负担经济负担也就小了。如果你家乡旅游开发好了，村民靠旅游开发走上了富裕道路，那么，这个致富带头人一定会有成就感。所以说，你的价值包含在里面，你做人的责任也包含在里面。再一个方面说，你爸爸病重，家里只有你这唯一一个女孩，在父亲面前尽孝，也是你的责任！”杨柳顿了一下，加重语气说：“还有一点，可能更重要一些，沈老板已经点给你了：谁拥有了资源就拥有了财富。
常菁菁被杨柳这番话说得热血沸腾起来。她觉得自己一路上想的，只是围绕着九龙沟的旅游能不能开发，投资和收人有没有保证，从北京回山村别人会怎么看，欢庆会不会反对？而没有杨柳想的那么深刻，那么高远。她诚心诚意地说：“杨姐，我对自己没有太大的把握，不知道行不行。
“你连试都没有试怎么知道自己行与不行？”杨柳接着给她讲了一个有关自己童年的故事。她说在她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学校组织文艺汇演。班级里推荐她参加一个集体舞。她推说自己不行，甚至在老师面前哭鼻子。老师就说你没试怎么知道自己不行，硬是让她参加。结果，她还得了个“最佳舞台形象奖”。她说：“从那以后到大学，我一直是学校的文艺骨干。我经常想，如果没有文艺舞台的锻炼，我在人生舞台和市场经济舞台上也不会信心十足。
杨柳讲的这个故事，常菁菁以前就听她说过。今天听起来却觉得意义非凡。她感觉到了杨柳在鼓励她。她想了想，说：“杨姐，听了你今天的话，我觉得我应当认真考虑。不过……”
杨柳打断她的话，郑重其事地说：“菁菁，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其实，你不用说。我看报纸和电视中讲，党和政府鼓励农民工回乡创业，团组织还专门设立了青年创业基金。我想过，农民工回乡创业，绝不仅仅是为了自己就业，这其中包含着一种责任，往大了说是国家的一个长远发展战略。现在农村劳动力结构的确让人担心。我们虽然是民营公司，但我一直不敢忘记自己的社会责任。公司为了培养你，的确在你身上做了些投资。可是，一方面你为公司做出了贡献，一方面为社会培养更多优秀的人才也是公司的责任。所以，你不必因为违约有顾虑。
常菁菁感动地眼睛潮湿了。
杨柳又认真地说：“再说，你回去把你那个景点建好了，对咱们公司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能给咱们公司带来新的增长点。咱们也会有更大的合作空间。我也可以建议董事会向你们那儿投资……”
没等杨柳说完，常菁菁感动的泪水已夺眶而出。她激动地紧紧拥抱着杨柳，哽咽了好大一会儿，才说出了句：“谢谢你一杨姐！”
杨柳又问了些沈耀的情况，常菁菁对沈耀知道的不多，就把赵明明和东东跳楼的原因跟杨柳说了。杨柳边听边思考。常菁菁说完，她说：“这位姓沈的老板有眼光，当初投资九龙沟做度假村项目是有见地的或者说正确的，通过小规模的投资控制九龙沟的资源。在国际金融危机、房地产受冲击的情况下，他仍然不愿放弃那个项目，也说明他对那块资源有比较清醒的认识，也许……”“也许什么，杨姐？”常菁菁急不可耐地问。
杨柳笑了笑，说：“就得看你的判断了。我觉得他会继续投资往下做，就是你不回去照样会……”
常菁菁一边听一边点头。她和沈耀谈的时候，总觉得在前面的过程里面有一个结。沈耀为什么要和她合作，她应该用什么方式跟沈耀合作，沈耀和马坡是什么关系？这个结她打不开，也没想过要打开。杨柳一说，她才意识到，这个结不是她想不想打开的问题，而是必须打开。见杨柳不说了，她催促道：“接着说呀杨姐。
杨柳：“说完了。”常菁菁：“你没说完，你只是提出了问题，没说解决问题的办法。
杨柳依然是不紧不慢地说：“你呀，非要我说不可的话，两条路你都可以走。一是留在公司做你的白领，接下来，和你的欢庆先生结婚。”说着，她的神情渐渐严肃起来，看着常菁菁：“菁菁，你还年轻。年轻人应当不怕冒险，不怕挫折，不怕失败。这是第二条路。
常菁菁说：“杨姐，你清楚我，以我的能力，我确实弄不清楚应该怎么办。
杨柳笑了，说：“你呀，你要是现在什么都清楚，国务院就该请你做参事了。”说得常菁菁不好意思地笑了。
杨柳办公桌的电话响了，她拿起来听了几句，看着常菁菁，说：“那就是常菁菁带团吧！”放下电话，她告诉常菁菁，有一个到苏北汉武帝刘邦家乡旅游的海华刘氏旅游团，让常菁菁准备带团去。接着，她又说：“别看康爷爷身居山沟，但是对天下大事了如指掌。我们毕竟处在信息时代，党中央、国务院这些年又非常重视农村广播电视网络的普及，国内外的一些事情，农民同城里人一样可以随时了解。我听他话中的一些词句，在电视上都听到过。听得出来，你康爷爷这些年也动了不少脑筋，想了一些办法，想让你们村的百姓致富，但从没有动过牺牲环境的念头。如果九龙沟的环境牺牲了，资源让那些利欲熏心的人拿了去，老百姓的收人也不一定提高。一些地方的煤矿主，把地下资源挖了，钱装进口袋了，在北京、上海大城市买房子，住着豪华别墅，开着高级轿车，搂着漂亮小姐，村民仍旧生活贫困。你康爷爷一定不希望这样的事发生在九龙沟。他是希望你能担起重任，带着九龙沟青年一代，把九龙沟开发好，让老百姓富起来。我看李小芬那些年轻人也拥护你支持你，这都是基础。从大的方面上说，你回乡创业，是为了父老乡亲，一方百姓；从个人方面上说，你也能从中得到收益。要让我为你拿主意、做决策，我还不敢武断。我只能说我处在你这个身份，会回去，一定会回去！”
常菁菁问：“杨姐，你也得说说问题啊。”
杨柳坦诚地说：“我觉得是三乱，一是规划混乱，比较明显的基础设施落后，交通不畅，通信设施不完善。你自己也很清楚，比如排污设施，卫生设施都不行。服务配套功能就更不用说了，举一个简单例子，游客多了，你们连个停车的地方都没有，吃饭也没法解决。二是管理服务散乱，用地结构、布局没有统一的标准要求，缺少整洁的住宿环境、干净的洗漱环境、卫生的饮食环境，服务内容不够丰富，还不足以充分满足都市人的需求。三是景点零乱，就那棵九龙松还拉了个院墙。其他景点开发的深度不够。说到底，还是在你们家就说过的，沈老板和你们的村主任就没有认真做规划。第三点是从业人员素质和服务水平问题。现在看，从村领导到村民都存在‘小农思想’，没有长远的发展意识和现代经营管理意识，没有专业系统的培训和教育，也没有有效的管理和监督，当然，融资渠道不畅通也是一个大问题。”说完，她笑了笑，“我说了一堆问题和困难，不会吓倒你吧？”
常菁菁的心的确动摇了。一方面，她有改变家乡贫穷落后面貌的热情，有让父母平安生活的渴求，一方面，她也懂得资源在市场经济中的位置，希望机遇降临。面对机遇，她不想放弃。
杨柳又喝了一口茶，突然问到了常菁菁的个人问题：“你和欢庆的关系发展到什么程度了？怎么在这件事上不及时向我这个当姐姐的汇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今天下了火车，是他接的你，对吧？”常菁菁事前没有心理准备，加上想逗一下杨柳，就反问了一句：“姐什么时候成了算命的大师了？”
杨柳说：“这根本不用算。我又不是没恋爱过。”她沉吟了一下，郑重地说：“回乡与留京可是关系到你一生的大事，你一定得慎重考虑再做决定……”说着，她突然笑了。常菁菁问她笑什么？她说：“你们这帮人也挺有意思。你常菁菁倔，小芬粗，瑶瑶细，东东急，二月有点嫩，真是各种各样的性格。
常菁菁把沈耀给她的、她在火车上已经看了几遍的沈耀的公司投资部做的九龙沟旅游开发考察报告和规划给了杨柳：“杨姐，你看看，帮我下下决心。
杨柳接过来翻了几页，放在包里，然后关切地对常菁菁说：“这件事你一定要想好怎么给欢庆说。
常菁菁说：“等几天吧。这次带团来回需要几天时间。我再想一想……”
晚上是和欢庆独处的时间，常菁菁想想就高兴。不知为什么，她今晚不想和他下饭馆，也不想去酒吧，只想跟他两个人待着。她住的两室一厅的房子是与公司另一个女孩合租的，一人一间。那个女孩带团外出了，因此她约欢庆到自己住的地方来。她去超市买了红酒、蔬菜，还买了排骨。红酒和蔬菜沙拉是一种浪漫，排骨则是要好好喂一下这光吃不胖的小子。
欢庆敲门的时候，常菁菁已经拌好了沙拉，炖上了排骨。听见敲门声，故意问：“什么人？”欢庆答：“你的宠物。”
常菁菁打开门，一束鲜艳的玫瑰挤了进来，然后是西装革履的欢庆。常菁菁心里一阵温暖，情不自禁地贴近了欢庆。欢庆趁势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本来欢庆还想升级，可常菁菁不想这么早就破坏了她精心准备的浪漫，说了一句“排骨糊了！”推开了欢庆。
常菁菁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欢庆已经点燃了他带来的两支红烛，播放了理查德?克莱德曼的音乐，并很绅士地示意她就座，然后得意地说：“浪漫，是要两个人营造的。”常菁菁有意打击他：“可你的音乐有点过时。”欢庆亲吻了她一下，一语双关地应：“喜欢的，永远新鲜，就像你。”常菁菁说：“贫吧你。”和欢庆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略占上风。在法庭上思维缜密、条理清晰、辩才出众的欢庆，在她这里便不再是平时那个法学硕士，不是小有名气的律师，而是一个有点笨拙，有点羞涩，有点任性，有点小心眼的大男孩。这也是她最喜欢他的地方。她觉得他事事都表现出对她的尊重。相对于欢庆，她则正好相反，在其他场合，她多少会有些羞怯，但和欢庆一起，她却有点伶牙俐齿。在两个人的世界里，他给了她足够的施展空间，在这个空间里，她充满了自信。即使在他们之间发生争论时，最后的胜利者往往也是她。因而，欢庆说她倔。
常菁菁没有说起回九龙沟的事。她不想在这个时候说起，她现在只想闭着眼睛靠在欢庆怀里，享受一下温暖的感觉。欢庆肚子里的叫声打破了这一切。她一把推开欢庆，笑得弯下了腰：“你的肚子里像个抽水马桶。接着她进了厨房，不一会儿就把排骨端了上来，命令欢庆：“吃！”欢庆笑了笑，风卷残云般把一盘排骨吃了大半。常菁菁看着欢庆的吃相，涌上一阵幸福的感觉。
吃完排骨，欢庆拍拍肚子，从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你说要请我当律师，跟我详细说说吧。”这就是欢庆，做任何事情都认真、投人。
常菁菁问：“现在说？”接着就把昨天发生的赵明明和东东跳楼的事，沈耀和马坡合作扯皮的事，一股脑地对欢庆说了。不过，她隐瞒了沈耀邀请她回乡共同开发九龙沟旅游，只说沈耀作为校友请她吃了顿饭。因为她拿不准欢庆会是什么态度。假如欢庆不支持，她不知道自己应当怎样面对。
就在这个时候，李小芬打来电话。她的嗓门儿大，声音又高：“菁菁，我已经坐今天下午的飞机回到北京了。赵明明和东东他们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巴望着你早一点回九龙沟，赶着我回来找你。”她的话让坐在常菁菁旁边的欢庆听得清清楚楚。欢庆瞪大了眼睛看着常菁菁，目光中含着疑问。其实，他心里早已生出疑惑，只是没有刨根问底。他也怕一旦点破了那层窗户纸，不好面对往下的各种矛盾。
常菁菁不想让欢庆听见和李小芬的通话，所以，就拿着手机走到阳台上，对李小芬嗔怪地说：“你别这样又吼又叫的行不？我这儿有人说话呢。李小芬丝毫没有回避：“咦……你常菁菁不是在约会吧？你现在在哪里，我这就去找你。”常菁菁说：“又不是一分钱两分钱的事，也不是找个活干的事。那么大的事，着什么急？”李小芬不满地大声叫着：“咦……不是我急，是赵明明他们急。你说个痛快话吧。如果你恋着北京不愿回去，就别理老家的事。我就告诉明明东东他们，让他们不要对你抱什么希望了。”
常菁菁想冲李小芬发火，但是看到欢庆拿着她的外套向阳台走来，又强装笑颜，温和地说：“小芬，我也是今天刚回来，只不过比你早到了几个小时。我正在做些咨询和分析工作。这样吧，咱们明天见一面商量商量。”她不等李小芬再向下说就把电话挂断了。
欢庆已经把外套帮她披在了身上，又从身后轻轻地搂住她的腰，关切地说：“夜已经凉了，当心受凉！”常菁菁心里一阵温暖。她对欢庆说是一个老乡打来的电话。接着，她又把刚才没说完的话向欢庆讲了。欢庆把常菁菁说的一条一条地记下来。常菁菁说完后，欢庆沉吟了很长时间，自言自语地说有点复杂：“听你这样说，东洲公司并没有和赵明明、东东等村民签订合同，他们只能把村委会作为被告。”
“告村委会？”常菁菁惊奇地睁大眼睛。
欢庆点点头，说：“村委会怎么不能告？乡政府、县政府只要违了法，公民也有权告！现在是法治社会。”
常菁菁告诉欢庆，情况可能要比欢庆说的复杂。她又把九龙沟的现状和康爷爷说的话跟欢庆说了。欢庆不解地问：“康爷爷是村支书，难道他都没办法制止马坡？你们村是支书大还是主任大？”常菁菁回答：“现在不是搞村民自治吗？村委会主任是行政长官，加上他上边有关系，他有事不告诉康爷爷，康爷爷实际上大权旁落。”
她说的是实话。村里的党员多数出外打工，剩下的基本上都和康爷爷的年龄差不多，有的已经当上了太爷爷。党支部的活动常常开展不起来。村里的工作实际上是村委会主任马坡说了算。马坡不是党员，不是他不想人党，是他人不了。他每年都写人党申请书，党员会就是通不过。用马坡的话说，他一直还是党的“外甥”。但马坡却花钱从一个普通农民变成了村委会主任，村民中有人反映马坡搞贿选。康爷爷找他谈，他说：“你老爷子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小爷们这叫投资，等你老死了，小爷们还是要党政一把抓，我等，我等，我等得起。”华爷爷说：“幸亏没让这小子人党，要是让他党政一把抓了，九龙沟就回到万恶的旧社会去了。”说是这么说，可是九龙沟没有一个正派的接班人，始终是他们的一块心病。
欢庆听后，神情有点沉重。他说：“这不是九龙沟一个村的事情，全国各地都有类似的情况，咱们现在处在一个大变革的时代，包括农村基层政权的建设。我个人认为，这需要时间，更需要人，要有人忘我地投人，不说一心为老百姓也得心里装着老百姓，逐步在农村形成一个有知识、有能力、有强烈的法律观念、还要年轻化的现代政权结构。”说着，他突然问常菁菁：“你那个康爷爷有点文化底蕴，是不是你给我讲过的那个什么《朝阳沟》里的男主角式的人物？”
常菁菁自豪地告诉欢庆，康爷爷是上个世纪50年代的高中生，而且在校时成绩也不错，村里人都说他要是参加高考，保准能考上个名牌大学。北京、上海、兰州等很多地方都有他高中时的同学，是考上大学后分配到那些地方工作的。他们回乡探亲时，大多到九龙沟看看康爷爷，为他当初的选择感到惋惜。康爷爷的的确确是受当时红遍全国的《朝阳沟》的影响，自愿回乡务农的。他既有文化知识，又有农村实践经验。
欢庆说：“他的同学为什么替他惋惜，还不是说他这一辈子待在山沟里没有……对，没有发挥更大的作用？”常菁菁说：“你理解有问题。什么叫没有更大作用？康爷爷是全省全国劳动模范，这是人人都能当上的吗？”说完，就生气地转过身去。欢庆推了推她：“不高兴了？”她没有回答，目光望着窗外北京辉煌的夜色，仿佛在深思。
欢庆又说：“跟我说说，你有多么不高兴？”她说：“很不高兴，非常不高兴，十分不高兴。”欢庆调皮地抚了抚她的头发：“那我怎么才能让你高兴呢？”常菁菁看了他一眼，说：“让我干我想干的事！”
这回轮到欢庆不高兴了，睁大眼睛看着常菁菁，常菁菁毫不示弱，也睁大眼睛看着欢庆。他们就这么盯着对方，欢庆突然噗的一声笑了：“常菁菁你真行，能够四目相对的，不是伟人就是白痴！你是哪一种？”
常菁菁也笑了：“咱俩谁也别说谁，都是白痴。
欢庆把常菁菁揽在怀里。常菁菁觉得有点累，她不想在这个夜晚再讨论下去了。她静静地靠在欢庆的怀里，听着欢庆的呼吸，听着自己的心跳。她很佩服欢庆，欢庆谈到工作总是很投人，总是有条有理，他生在北京长在北京，对农村的事情知道很少，但从欢庆刚才说的，就能感觉到他是一个用心的人，有责任感的人。想到这里，她对欢庆说：“我听马坡那么欺负我爸我妈和乡亲，心里就是不服气。”
欢庆并不吃惊，说：“我知道。”
常菁菁一愣，试探地又问：“如果我要是真回老家去做事，比如搞旅游开发，你支持我吗？”欢庆认真地回答：“不支持。”常菁菁抬起头看着欢庆，撒娇地说：“可是我想呀。”她用手比画着一个圆形，说：“我们家的资源就像个大蛋糕，其中也有我一份。现在有人想独吞这个蛋糕，你说是让他独吞了好呢，还是大家人人一份好呢？”
欢庆抚摸着她的头发：“可是理想和现实不是一回事，冲动往往要付出代价甚至牺牲。”
常菁菁说：“你还记得你带我去重庆旅游时，咱们看了渣子洞，你曾说过的一段话吗？”欢庆愣了一下，没有回答。常菁菁说：“你说，每一个时代，在一个国家或者一个组织中，都有这样一群人：他们具有远大的理想和抱负，把国家的振兴、民族的兴亡和人民大众的幸福看得至高无上。为了实现理想，他们会发愤图强，会坚持不渝，会前赴后继，会赴汤蹈火，甚至随时献出宝贵的生命……”欢庆刚要开口，常菁菁又说：“你还说，一个国家或者说一个组织如果没有这样一群人，这个国家和民族就没有希望。”欢庆显得有点尴尬，叹息一声，说：“那是说的政治家，咱们是凡夫俗子。再说，那也是有感而发啊！”
他见时间不早了，起身要走，到了门口又停下脚步，用渴望的目光看着常菁菁，犹豫了一会儿，说：“菁菁，我，我今晚是不是可以留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