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列王城的使者带来了一份大礼。它摆放在蓝齐的书案上，散发着淡金色的光。在那枚勋章的下面是一只很精致的盒子，檀香木的材质，表面是紫色的涂漆，上面点缀着无数鸟纹。盒子上挂着一把亮丽的小锁头，蓝杦也承认那种锁出自名家之手。抛开盒子里的东西不谈，单说那个锁头就已经价值连城。如果蓝齐愿意，他随时都可以把盒子打开。他却没有立即那样做。他还有要思考的东西。
昨日来找绿殇的列王城使者只是走错了房间。他们奉千机王之命拜谒蓝齐，并送来了这样一只盒子。除此之外他们没有做任何别的事情，就连话都少得可怜。“他们放下盒子就走了。”托雷花了多大气力才说出这句话，他还是更喜欢沉默。蓝齐将所有的骨干成员都召集到了新的议事厅里，商讨那件事。到场的除了枫炎、北原一干人以及几位将领之外，还有绿殇。
蓝齐特地披上象征着赤桥城守护的白袍，白袍上有一轮残月图案。他的左侧是黑天国的成员，右侧则是赤桥城的五位将领。屋子虽然昏暗，却很干净。“我们在这里要考虑一些事情。”众人把目光投向蓝齐，蓝齐慢慢开口。“众所周知，就在昨日，列王城向我们提出了和谈的要求。赤桥城的大起义并非偶然，而是为了反对王国的苛捐杂税。在先王时代，乌克苏拉所有的手工艺人都享受着王国保护的待遇。如今，千机王君烨却将这些给出的好处一一收回，并打算兼并散落在民间的作坊。我们都很清楚，王室并不缺乏钱货，千机王在利用收敛的钱财谋划下一次战争。”
北原对这种拐弯抹角的话语并不感冒，他更希望直接切入正题。枫炎告诉他要有耐心。“诸位。我们起义的目的即是守护我们本来的利益。组织起来的义军正是我们自己的卫队。我们要求的是完完全全的非歧视，反对各行各业的王国利益化。列王城恰好给我们提出了这一和谈条件。如果我们和谈的话，可以保存赤桥城守护，赤桥城可以实现自治，赤桥城所有士兵的家人即便在外地也能享受赤桥城的优惠待遇。”
“说到底仍然是在乌克苏拉的统治之下。”西侧堡垒的将官银雕不满地说道。
“然而我们必须面对一个现实，那就是在如此漫长的时间里没有一个地方能站出来力挺我们。”蓝齐双手摆在桌子上，右手食指按住第三道裂痕：“那些暗地里活动的起义者在大革命开始的时候就选择了沉默。不是么。他们不愿意和王国为敌，他们很明白自己的分量。如是下去我们迟早会彻底孤立无援。若是真的到了那个时候我们所有人的努力就付之东流了。”
“去个他娘的。蓝齐大人，我们在缺乏外援的情况下不是也坚持了一个冬天么？”北侧堡垒的将官岩风州吼了起来，他的嗓门比北原还大。
“那是因为千机王并不想就这么解决掉我们。他们这次调来了赤泉以及南猎，向听风的失踪是出于意外。所以我们才可能打胜那次战斗。况且，若是他们真的踏平了赤桥城，对乌克苏拉而言也是一大损失。千机王不至于傻到将全部的兵力都消耗在内斗上。”蓝齐点破了这层关系。
蓝齐看向枫炎，他需要听听枫炎的见解。枫炎顿首一会儿，“您的意思是，赤桥城决定和谈咯？”
“我是如此打算的。毕竟我们的力量相对于整个乌克苏拉简直不值一提，时间拖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倒不如保存最有限的力量。”
“我们不过是受邀请前来帮忙的。如果你们打算和谈的话，我们也无话可说。黑天国的使命从来不是领导起义者，而是引导。”枫炎作为审判之刃，将忠实地执行黑天国的每一条铁则。蓝齐听到枫炎这么说，于是松了口气。
“我们和谈并不等同于承认失败，我们向往着自由的心从来没有改变。我很高兴枫炎大人能赞同我的观点。”蓝齐继续道：“退却是为了更好的进攻，我们必将会成功。这次和谈不过是权宜之计。”
“那么这里就没有黑天国什么事情了。”枫炎表示遗憾，既然这条路无法通行，他们就只有另寻他路。
蓝齐的目光却摇摆不定，他犹豫了很久，然后才吞吞吐吐说道：
“但……没有一场革命不曾流血。这一次也不例外，尽管我们有过很多愉快的瞬间，这却并不能阻止友情的破裂。”蓝齐缓缓拔出腰间的佩剑，两位将领也迅速起身，他们不是要拦住蓝齐，而是响应。几乎就在一瞬间从屋子深处突然冲出数十刀斧手，绿殇着实吓了一跳。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蓝杦想摸自己的弓箭，可惜的是这里除了枫炎和绿殇，所有人的铸魂器都放在了自己的房间里。
“抱歉。”蓝齐揩了揩鼻子：“千机王作为交换的条件是黑天国成员的头颅。为了赤桥城我不得不这么做。”
“这么说你还是被千机王收买了。”蓝杦想冲上前直接擒拿蓝齐，然而那两个将领随即将蓝杦按在地上。与此同时无数的御前剑客死死包围住了这里，蓝齐显然是有预谋的。冰冷的剑刃几乎接触到绿殇的鼻尖，她随即反手拔出流光。那些御前剑客的剑魂阶段至少都有二段，绿殇渐渐能感知到了一些来自剑魂士的气息。
“可恶！背信弃义的混蛋。你的名字注定要刻写在耻辱柱上。”北原早就觉得这个家伙缺乏坚定的信念，现在他更确定了自己的判断。蓝齐的双手始终都在身前反复交叉，他的右手顺着腰间一直向下滑去，最后摸到了佩剑的剑鞘。这把剑本来属于前一任赤桥城总督。鲨鱼皮的剑鞘，用最古老的陨铁打造的剑身。
“不管你怎么咒骂我，这是目前最好最理想的选择。”蓝齐一挥剑，刀斧手齐刷刷挥舞起兵刃。“无论口号喊得多么响亮，我们始终清楚，赤桥城无法阻挡住千机王的洪流。它就像一堵土墙，虽然坚固，却无法抵挡骤雨的冲刷。”
北原掀翻桌子，抡起椅子作战。他一把抢过墙角里的木棍，单凭他的蛮力就足够抵挡一阵子。狭小的空间里那些刀斧手也害怕伤到自己人。“时间恐怕来不及了。绿殇你和枫炎先走，你们有铸魂器，想要逃出去应该不难。这里就交给我们几个吧。”北原吼道。那些御前剑卫见状立即上前，但北原挥起拳头结结实实地砸倒了一个剑卫。
“怎么可能丢下你们，单单让我们逃走……”绿殇不能接受这样的事情，她不想再失去伙伴了。不，准确地说她不曾有拥有过伙伴。她再次想起了孩提时代她和守爱做的那个游戏，想起那片金色草地上允诺下的誓言。
“作为审判之刃的刃卫这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北原对枫炎吼道，他无法表达自己内心的感情，唯有以死明志。
别说了，活下去是我们的职责所在。枫炎苦笑，他明知道这一别将可能是天人之隔，明知道这是一场有死无生的战役，可他还是笑了出来。他的笑仿佛带刺的阳光，恍如晶莹的冰雪。他把最温柔的轻语献给他所爱的人们。
枫炎拔出“恶鸦”在手，绿殇则跟在枫炎的后面随时准备为枫炎疗伤。借着北原和蓝杦在后面抵挡，他们跑到外面，枫炎一口气放倒了三个守卫。然后他们跑到庭院里抢走了一匹战马。有个家伙想在地上拉起绊马索，但溪莱随即一发火枪打中了那人的大腿。之后枫炎的马蹄从他的头上掠了过去。
“谢谢，溪莱。”枫炎对屋顶上的溪莱说道。为了以防万一溪莱从来都在附近巡逻，想不到居然真的有了用武之地。他从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取出武器，然后朝着下面的对手射击。燧石火枪冒出来的黑烟把他白色的衣领都染成了漆黑的色彩。“枫炎，你带上绿殇离开这里。这儿交给我们了。”溪莱举起枪柄，他每一枪总能精准地命中对手的腿部，使其丧失战斗能力。
但这次他却失手了，就在火药弹从那人的帽子上掠过时，一颗铁丸重重地锤在他的手背上。溪莱听到了一种极其恶心的，震荡在灵魂里的回响。那是他骨片飞出去的碎响声。溪莱索性舍弃右手边的火枪，后面追上来的剑卫用绳镖扣住了他的左手腕。“抱歉了，枫炎，原谅我。”
“要活着回来见我。”枫炎自语喃喃，呼啸的狂风淹没了背后可怖的杀声。
一路上士兵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一看到枫炎，城中的士兵就纷纷让路。后面追赶上来的队伍告知那些放走枫炎的士兵：现在枫炎已经变成了赤桥城通缉的首要犯人。这些无良的士兵根本不知道实情就开始跟着追杀枫炎。消息传遍全城时，更有城民拿着重物朝着枫炎丢掷，“就是这些人破坏了我们的生活！”在此之前这些人不还是对黑天国歌功颂德的么，为何现在都变成了这副可怕的嘴脸？绿殇不能理解。但她知道绝对不能对这些无辜的人下手。
“抓紧我！”枫炎双腿夹住马肚子，他并不精湛的马术在此时竟然显得如此熟练。狭窄破败的赤桥城街道，两边灰暗颜色的民居，落满木屑的石砖地面，这些景象全都被快马的步伐践踏而去。绿殇抓紧了枫炎的衣角，把头努力埋进他的身体。追逐中他们撞翻了五个果农的摊子，碰倒了一个落魄的酒鬼，并且踩死了两只不会飞的鹅。
“我们快成为赤桥城一大笑话了。”枫炎压根儿没预料到，那些口口声声喊着解放赤桥城的城民，此时正和王国卫队一起搜查黑天国成员。枫炎把马骑进一处死角，然后迅速下马。“我们接下来要从这里翻过去。”那是一座神堂的外墙。枫炎把自己的斗篷解下来套在一根棍子上，再将这根棍子固定在马背。不明真相的追兵看到枫炎的马，纷纷跟着追了过去。
神堂的围墙虽然很高，绿殇却很熟练地爬了上去。只不过在跳下去时，她重重跌倒在细软的土堆上。令人恼怒的是这里的泥土散发出来的并非春泥的芬芳，而是一种类似牛粪的很浓烈的恶臭。似乎泥土里去年留下的草叶都发霉了。整座神堂周围都被这种气息所笼罩。绿殇发现这座神堂和她以往见到的乌克苏拉神殿有所不同，在神堂的庭院之前树立着八根和比围墙高大的石柱。每一根石柱上面都镌刻着她看不懂的文字。
庭院正中央是一处凸出的圆形场地，上面同样刻满了纹饰和图画。有一部分浮雕表现的是人们捕鱼狩猎的生活情形，有一部分则是恐怖的活人殉葬。还有一部分是生人祭祀。如果这些雕像拿到王国教会那里去，肯定会被视为妖魔之物，他们一定会说这是不祥的征兆，因为所有的自然之神都是宽容的。不过乌克苏拉的王族从来不相信那些脆弱的信仰，有时刀剑更能证明一切。
“这是海兰乌拉人建造的神堂。供奉的是传说中的上苍之主天命大萨满。”枫炎大口喘着气，显然驾驭那匹烈马并不轻松。即便是枫炎也会感觉力不从心。绿殇听到有一声吱嘎的闷钝，她看到背后的木门里徐徐走出一个披着白袍子的女人。那女人约莫五十上下，头上裹着白纱。“欢迎来到海兰乌拉的神堂。你们是信徒么。”
“不。只是偶尔到这里避难的。”枫炎略带着歉意。
“外面的人大概是在追你们吧。”
“嗯。”枫炎点点头。
“在王族的光芒之下，黑天国的人可不受欢迎。”女神官的身形渐渐从黑暗处隐出，她左手拄着一根镶嵌着孔雀石的法杖，赤足上戴满了漂亮的宝石。如果她再年轻上几十岁，应该是个不错的美人。可惜所有的神官一旦发誓效忠神明，就只能待在这样的神堂里，终其一生。
“您会检举我们么？现在黑天国的人头可值钱着哩。”枫炎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神官并未答复枫炎的笑话。她向来不喜欢开玩笑。神官慢慢走到门前第三根石柱边上，然后点燃柱子上挂着的一盏马灯。“外面有些凉，进来喝点东西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