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是要付出代价的。”我深沉地一笑，“玉乃寒物，擅于吸体温吸精气，长期佩戴在身上，有损人的健康。在中国有老年妇人饰戴玉手镯的风俗，那是为了舒筋化淤血。中青年人饰戴玉簪、玉耳环、玉项链、玉戒指和玉手镯，则会给身体带来极大损耗。古时君子以佩玉为美，夸张地饰戴玉圭和玉佩，是误解了玉的本质啊。所以，真懂玉的人，以水养玉护玉赏玉而不玩玉。”
雅智子嫣然一笑：“我明白了。会欣赏和呵护玉与女人的男人，才能称得上是怜香惜玉。”
她手臂上的斑点消失了，玉虎符显得通体透亮，不含一丝杂质。
“确实。”我拭了拭她的手臂，又摸了摸玉虎符，打开蒸馏水用吸管吸了水，各滴了一滴在玉虎符上：“现在玉已经温润，若滴水上去马上滑落，则是假玉无疑。”
雅智子定神看着凝聚在玉虎符上的晶莹水珠。
我点燃了一支香烟：“中国魏晋时期的名士多喜欢玄学，有人每每与美女亲热后，喜欢用美玉在美女大汗淋漓的娇躯上推揉，以此收集香汗用于炼丹。这一不传之法称为凝香。其实是邪术的一种。因为用冷玉触碰热的躯体遗害无穷。”我从雅智子手臂上取下玉虎符，用绒布擦干水珠，将玉虎符合而为一放入了锦盒，“在我认为，铸玉虎符所用的玉不假。”
雅智子放下衣袖，坐直身躯长舒了一口气：“多谢先生雅赏。借先生慧眼，这玉虎符有无可能是用现代开采的玉所雕琢的呢？”
“古时切玉用麻绳和水，斫玉用鱼骨和牛骨，磨玉用稻灰和马尾。制作一件精美玉器耗费的时间相当长。现代人没这耐性，更缺乏想象力。”我转动锦盒，“纯手工制作的玉器，从各个角度看都充满灵性，生动无比。而采用现代工艺仿造雕琢的玉，则无比呆板，形似而无神。”我收回手，递给她一个微笑，“难得以雅智子小姐一聚，凭我的粗陋，斗胆给你讲一讲东方美玉的发展史。在人类文明的开端，凡是漂亮的石头皆被视为玉。这一时期产生的玉器，多为极小件的装饰品。价值远不及陶器和漆器。随着文明的发展，人类学会了分辨玉、翡翠、玛瑙、水晶和奇石。稀罕的玉被推到了崇高的地位。这个阶段产生的玉器最为精美。专门作为礼器和法器用来祭祀灵魂，通俗地讲就是祭祀鬼。后来又用来祭神。因此人类文明衍生的鬼话，比神话更具有悠久的历史，也更深入人心。在古时，鬼是归的意思，死亡只是人的灵魂从风雨飘摇的人生旅途中回到最开始的地方而已，世间的所有恩怨都是虚无。”
雅智子笑了：“我喜欢这种豁达的人生观。”
“玉器作为祭祀品和陪葬品的历史，在人类文明史上延续了近三千年。在这个过程中，玉器作为镇国法器的地位也日趋凸现。但祭祀依然是氏族和部族乃至国家最隆重的仪式。”我在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祭祀所用的玉分为两种，涂朱砂的玉称为颂玉，用来歌颂天地、鬼神和祖先，包括山鬼水神朩精鸟怪瑞兽，为天下生灵祈福。涂墨的玉称为诅玉或诅石，用来诅咒恶鬼邪神，也包括诅咒对手。不管举行何种仪式，玉是祭祀主体，其他东西诸如各种米，各类牛羊鸡猪，甚至是人，都是献祭品。因为古人相信，用玉可以和鬼神进行很直接的沟通。为此这一时期的玉器，代表权威和至尊。”
“难怪在《山海经》这部伟大的著作中，祭祀山神和水神都无一例外用各种美玉。”雅智子有些恍然。
“中国进入西周之后，玉的祭祀功能逐渐被青铜器取代。从大周王朝到秦国首次统一中国，玉成了贵族阶层品德的象征。天子赏赐给诸侯的信物，是不同材质的珍圭。而天子所用的六方玉玺和王后所用的三方玉玺，成了天下最贵重之物。与此同时，白璧被奉为玉中的极品，碧玺和红宝石成了玉中的珍品。”我瞅着她给我的茶杯里斟茶，“后世的人误以为天下美玉出于中国新疆、青海和陕西，却不知上古的美玉多来自云梦大泽、横断山脉和东南亚地区。”
雅智子点头：“先生所指的区域自古物产丰富，堪称物宝天华之地。”
我接着说：“中国西汉时期到隋唐，由于玄学、道教和佛教的兴起，玉器成了具有纳吉辟邪的产物。从家中的玉摆件到玉首饰，被赋予了各种神乎其神的功能。这一时期南亚的宝石、新疆的和田玉和陕西的蓝田玉声名鹊起。到了宋朝和元末，玉的尊贵地位被打破，成了在民间可以交易的世俗品。导致明清之后的玉器，多被赋予富贵吉祥的寓意，在民间广泛流传，成为世俗社会的玩物。但玉已经基本丧失了文明之初的内涵。为此要判断玉器的生成年代，只要看工艺和造型，就能有所区分。”
雅智子躬了躬腰：“多谢先生不吝赐教。愿听先生印证这玉虎符的出处。”
我做了一个手势：“从铸玉虎符的材料看，属于红宝石类，俗称鸡血玉。可是出产五色和七色血玉的区域，仅限于中国广西和云南。五色血玉原石至今在桂林到柳州一带还有少量留存，七色血玉早已绝种。因此，制造玉虎符的材质来自横断山脉中采空了的四条玉矿带中的一条，确切地说来自云南新平到玉溪一线。那里曾是中国夏朝十三次迁都中的一处国都，与夏朝第十任君主后泄开创诸侯分封制的时间段吻合。”我郑重地说，“作为国家的镇国重器，虎符分等级有多种。其中直接发往前线的虎符由红铜铸造。顺便提一句，在青铜器时代，黄铜专门用来铸造祭祀的礼器和生活器皿，红铜专门用来铸造各式兵器，而斑铜专门用来铸造大鼎。任何一种类型的虎符都不属于陪葬品，除非国家沦亡，皇室成员被斩尽杀绝，否则虎符绝对不会出现在陵寝之中。”
雅智子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我重新点燃一支香烟：“我敢肯定你的远祖在夏朝沦亡时，从云南昭通仓皇岀逃，经菲律宾远渡日本，所携带的不仅是稻种、茶苗和马樱花的种子，还有这传铭刻着尊荣与耻辱的宝贝。至少这上面承载着你的家族三千六百多年漂泊的血泪沧桑。”
雅智子深深垂下头，过了一会儿抬起来，语调沙哑：“如果我果真是天照大神的直系后裔，请先生指教，我该如何处理这件玉虎符？”
“从现实的角度上说，我会建议你在适当时把玉虎符捐赠给伊势神宫或出云大社。毕竟作为权倾天下的宝器，玉虎符本身的作用在于保国安邦，佐家佑民。但是它会屑于受世俗万众虚伪的顶礼膜拜吗？”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缓缓站起身来，“你的故土在云南墨江，那里是传说中的赤县神州。也许有一天你可以带着玉虎符回归故里，用故土的一眼几千年来从不涸竭的泉水浸洗虎符，然后把它投入井中，了却夙愿。”
雅智子闭了闭眼，两行热泪滑落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