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她的天下非常小,不过李锜家豪宅,再加上能游玩的集市、水边。皇室也好,流民也罢,甚至李锜吹嘘的天下漕运尽在掌握之事,于她而言,不过是文字而已,并无具体的印象。有时候她甚至会想,如若逢了盛世,她或许能一生当个侍妾,直到白头,宛若笼里的金丝雀,无忧无虑,了却残生。
然而世道不永远是平稳的,宅府中生涯也是如此。
那一日,她听见院中声音嘈杂,那是丝竹调笑之声。李锜贵为盐铁使,宴饮是少不了的,但从清晨开始,终究少见。她也好奇,便唤了侍女,着了盛装,折腾了好一阵,才往院中去。
离得近了,院中的乐音越发清晰,应是女子手持琵琶,正在轻吟浅唱。调子是金陵的调子,也有些别地的味道,有些凄切,有些无奈,她倚在墙后,微微侧目——
一名女子站在院中,手持琵琶,轻吟浅唱。
她妆容落拓,首如飞蓬,似乎刚刚结束千里迢迢的旅行,疲惫不堪,宛若乞儿。然而她一身大红衣裳,却是纤尘不染,披衣散开,如同一只盛开花朵一般。这奇特的样貌,配着动人的乐音,一时间竟吸得人移不开眼。
她都睁大了眼睛,更不用说李锜了。那已迈入初老之年的节度使踮着大肚,急急迈下台阶,来到那女子身边。他呼哧呼哧地喘气,问道:“你便是秋娘?”
“是。”女子微微一笑,倾国倾城,“在下杜秋,携弟叶帅,前来投奔大人。”
这时的她才发现,那女子背后站有一个少年,黑着脸,似乎不是很高兴。然而这无碍她对那女子的印象,不知为何,她觉得那女子虽然明艳,背后却不时散发幽冥之气。她曾听说西域有花曼珠沙华,盛开于冥河,红艳凄切,正如眼前的女子。
“啧。”不知为何,她轻轻地叹了一声。
那女子异常敏锐,立刻听见了声音。她抬起头,往她躲藏的方向看去,正好与她四目相对。那一刻,她记住了她的眼睛,那是一双黝黑而深邃的眼睛,宛如有火焰在燃烧。
她的心猛地动了一下。
之前不是没有人说过她太过平淡,就连李大人都直言她空有美丽躯壳,内里太过无趣,然而她从未放在心上,然而在这一刻,她深切地感觉到,对面的女子有活的气息,相比之下,她简直如纸糊的娃娃一般——她也不知这感情来自何处。
后来毫不意外,那名叫杜秋娘的女子也被李大人收为侍妾,而她带来的弟弟,则被编入李锜大人心腹行伍之中。彼时,李大人位高权重,有自募的一队人马,最受宠的一队为精于箭术的“挽硬随身”,次受宠的一队为外族健将,称为“蕃落健儿”。那时的金陵男儿,几乎人人都想挤进这两番队之中。李锜宠幸秋娘,便许诺叶帅可随意加入一队,可无论是哪一队,叶帅都没呆太长时间,便退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