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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他高高的站在城墙上面,与其他人都拉开一定的距离。
一匹背鬃垂到膝盖的白马翩然站在他身侧,安静得一动不不动。
白色轻质的大氅将他全身包裹,头发和眉毛也是一色的银白,微微发出晶莹的光线,只有双眸是宝石般的乌黑。
他像是冰雪中走出的一个纯白的影子,耀眼得令人自惭。而他手里背后的那把长弓,用上好的白绫缎子缠裹,比普通的弯弓都要大上许多。楚歌在塞外见牧民射雕,执四尺弯弓,而这人的长弓,竟然比那还要长上寸许。
未丰之角贴于弓壁内侧,成为唯一的异色。箭壶中盛满箭矢,以鹏鹘巨禽翅尖为白羽,夹于箭杆尾端。
楚歌眼皮一跳,这天契城里,藏龙卧虎之辈,只怕绝然不少。
一声沉锤落鼓皮。
最右侧的偏门机关咯吱响动,缓缓打开一道细缝,一列队马踏踏行出。
“爹!”一声带着哭腔和欣喜的哭喊,那青年连滚带爬的扑向队列中间的华丽车舆,一边对楚歌大喊着“我爹来了你死定了小子”,一般一把拉开车门帷帐准备给陈老爷看他被打的凄惨的脸。
里面空空如也。
陈家出少爷困惑的看看车,没认错啊,这是陈老爷的车舆,旁边也是陈老爷的护卫,都是熟悉的脸。
“我爹呢?没来?”陈家六少爷目瞪口呆。
“老爷奉旨急召进宫,特命我等前来接少爷安全回家。”护卫首领翻身下马,抱拳施礼,恭敬地回答。
“我不回去!”二十多岁的人像七八岁的小孩一样撒起泼来,陈家六少爷嚎啕大哭,“我被人打成这样!爹都不管的!”
“老爷接到护城近卫军的急信,焦急如焚,当即命属下等前来接回少爷,如果不是宫内急召,老爷必然亲自前来。”那护卫首领不疾不徐。
“我不回去!”陈家六少爷干脆往地上一坐,耍起性子,一指楚歌,“我被他欺负了!你们打死他,打死他我就跟你们回去。”
“我们没有接到这样的命令。”护卫首领显然一根死脑筋,除了陈老爷的话谁也不听,“我们受命将少爷即刻安全带回,既然如此……得罪了!”
护卫首领一呶嘴,四五护卫跳下马,将坐在地上的陈家六少爷一起托起到半空,一口气扔进车舆,砰的一声关上车门。后面的人一拥而上,七八根绳子哗哗缠绕,直接把整辆车绑了个结实。
“接到少爷了,安全确认!”护卫首领跨上马背,手一挥,“掉头,回陈府!”
完全对那车舆里地动山摇和被阻隔的沉闷呐喊声充耳不闻。
队列掉头就走,和它们出现的一样突然,踏踏的马蹄沿着最侧的城门进入,楚歌跟在后面。
门开一缝,最后一匹马尾一甩而没,咔嚓,两门丝缝合严,插指不能。
楚歌一脸撞在门上,苦笑着揉了揉鼻子,再抬头,那白色的背弓异人也已经遍寻不见。
溜达回商队,一路上都有偷偷侧目的视线,楚歌丝毫不在意。
“我的饭呢?!”一看锅底已露出底色,一地人懒洋洋地躺得横七竖八,老帮头削了根木签斜靠在行李上剔牙,楚歌痛心疾首的问道。
“边看戏边吃完了。喏,不是还好心给你留了点,知道你饿。”马孙在旁拍着圆鼓鼓的肚皮,感叹道,“吃饭时没有你真好啊,以前顿顿都是五分饱,今天少一个你,每人吃撑还能有剩。”
楚歌气鼓鼓的拾了碗筷去剐锅底,剐的粒米不剩也就半碗,气得去抢做饭小伙身下装粮食的袋子,吓得对方以身相护,整个人都扑在米袋上,“干什么干什么,自己人还兴抢劫的?”
“我饿。”楚歌不管不顾的扯住米袋露出的一角。
“剩下就这么多了,给你再煮一顿,我们回去路上就不够了!”煮饭小伙牢牢压住米袋。
“进城卖了货……”楚歌刚要说再买米,却突然意识到什么,“回去?你们直接就要回去?”
“谁告诉你我们要进城了!”煮饭小伙见他忘记放手,不客气的一根手指一根手指从米袋角上掰开,“我们是为了送你才来的!”
“我们根本没有天契城的通关文书,这批货是带回家里镇上卖的。”马孙笑了,“不走密林的话,我们现在都到家了。”
“什么叫不走密林的话,本来就不用过密林!”马孙旁边的人笑骂道,“遇见山贼那块儿往左拐,下山就是回家的路。”
楚歌突然说不出话了,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他心底蔓延,连五百年前也从未有过,堵在胸口像一团烈火,温暖了全身。
“天契城的商队通关文书,要上下打点很多道,我们从没有进城做过生意。我们来这里,都是寒冬腊月实在没法子了,才拖山货过密林来城墙下和城里出来收购的商人交易,反正待在家里也是全家饿死,横竖都是死,也就不在乎闯不闯密林了。”老帮头叹息了一声,“那片林子哦,往常一村的壮劳力齐聚,总也得死那么三五个喂阴兽才能过得去,没人带路,第一次进去的,在里面绕个十天半个月都不得出来,最后也是死在里面。”
“你铁了心要进天契城当鬼魔罗,我们也不想拦你,吃皇家饭挺好的,活的端端正正。但让你一个人过密林,和送你去死没什么区别,”老帮头又开始摸索烟杆,“大家伙儿路上悄悄商量了,无论如何也要陪你过了密林,我们再绕路回去,没个认得路的,小子你要迷在里面的呦!”
“话说这次吓死我了,那怪物居然有两只,一只都不够喂的了,我以为这次死定了呢!”
“我就不怕,我知道要死一准儿你先死,你看你提一次刀掉三次!趁那怪物吃你我就跑,我跑的比兔子快!”
“放屁!你那么肥!肯定你好吃!你以为怪物眼瞎啊!肯定先吃你!”
“怪物还好吧?那会说话的骷髅吓死我了!怪渗人的!”
“诶你说村口那老爷子死了会不会变得跟那骷髅一样能说能跳的?我看他现在都跟妖怪差不多了……”
面前是一张张熟悉的脸,做饭小伙总是嘴巴不停的抱怨他吃得多,加饭的手却从没有停过;
喂马的坎哥却从不说话,但楚歌刚被救活时,印象中,走路最稳的那匹马,总是被坎哥偷偷派给他;
带路的马孙是这里面功夫最好的一个,总是义不容辞当前哨,以至于别人也忘了他是年纪最小的那个;
满脸胡须的史汉总喜欢在饭后开荤玩笑,给家中结发妻带的手绢和香皂,却包了又包塞在衣服最里面;
精壮的小潘年初刚刚成婚,是个腼腆的小伙子,干活却格外勤快,“赚了钱给我家月儿买新衣裳”是他的口头禅;
老帮头又抽烟又喝酒,脾气又坏,却总是让人讨厌不起来。
…… ……
一群努力生活的人,一群挣扎生存的人,为了他,却一致决定穿过密林,即使在他们的认知里,那是一定会有人失去性命的旅程。
“檗罟天神告诉我们,救一个人,吃一锅饭,就是兄弟,是伙伴,是自己人,”老帮头豪迈地拍拍胸脯,结果把自己拍得直咳嗽,“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伙伴去送死!”
楚歌问,“檗罟天神真这么说的?”
老帮头不满的瞪视了他一眼,“学聪明了,唬不住了!檗罟天神是我们村口的石碑化成的神仙,压根不会说话。”
楚歌笑。
“你呀,你和我们不一样。刚救你那会儿,每天晚上你都在说梦话,不甘心什么的,步步如刀什么的,皱着眉头,牙都要被你咬碎了。第一次看你出招,我就知道你小子不简单了,”老帮头身后,伙计们手脚麻利在收拾行囊,“但你人顶好顶好的——虽然话少,吃的又多——大家伙也拿你当自己人,这一路上,被你救了不下七八次了,人呐,有仇得报仇,有恩得报恩啊。这里的人,都是重感情的人。”
“本来大家伙劝我把你留下来做护卫的,但结果是我劝他们,说你呀,你注定和我们是不一样的人,浅水养不了蛟龙,留下你那是屈才,檗罟天神要骂我的。”老帮头帮忙把最后一袋货物扔上马背,固定牢靠,扶着袋子说道,“我们得走啦,不然家里人该急了。你明天进城,就是一个人了,自己照顾好自己!”
他把一个小小的包裹扔进楚歌怀里,翻身上马,驼铃响起,背对着楚歌挥了挥手,马队踏着夜色出发了,他们要绕过密林,走很远的路回家。
包裹打开,是几只风干了的鸡腿,不知道什么时候藏的。
想起枯木林里,对战第二只阴兽时,老帮头笑盈盈的用烟杆一指,“个子大,魔气还没刚才那只足。好好打,打完我晚饭给你加鸡腿。管饱。”
“还真给了……”楚歌笑了,揉揉鼻子,“可是看起来一点也不好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