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有人以来，衣食住行便是头等大事。
且不论是否将“衣”暂列第一位，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话总是没错的。
洛离帝都上京城南通街街尾处有一间裁缝店，店内只有一名身材臃肿满脸堆笑的中年男子常坐柜台看顾，偶有二三名客人量体裁衣，颇显冷清。
裁缝店内有一小院，院中有井，井旁有一石榴树，值此寒冬，树上尽是枯枝，枝头朝南，有一间小屋，似柴房，门窗紧闭。
此时正当冬日黄昏，常人难以知晓的是，在上京城臭名昭著刚被叶开一招“漫漩流光”打跑的采花贼偷香客正端坐于小屋内，光线昏暗却不掌灯，隐约有一道人影藏于黑暗，不显身形。
“事情如何？”藏身于暗中的人发问道。
偷香客脸上仍戴着他那满是奇异花纹的古怪面具，沉声道：“顺利进行。”
“那人修为若何？”隐在暗中的人又问道。
偷香客语露不屑道：“勉强三品罢了，不值一提。若不是我拼命压制修为，一掌就能要了他的命！”
“哼，之前还以为他韬光养晦，原来真个不过如此。梦青落与叶离两人的一世英名也就此埋进棺材里，再不复盖压群雄之姿。”暗中之人冷哼道。
偷香客叹道：“若是寻常人家，着实非常出色。可惜，身世的显贵注定了他必须耀眼，稍有黯淡，便会被群而攻之。”
暗中之人声音骤冷道：“你同情他？”
偷香客同样冷声回道：“是又如何？”
暗中之人讥讽道：“猫哭耗子假慈悲，你这种心狠手辣之辈也会有那种可笑的怜悯之情？”
偷香客针尖对麦芒道：“关你屁事！”
“你……”暗中之人恼羞成怒直呼其名道：“李朝风，真当我怕了你不成？”
真名李朝风的偷香客反问道：“难道不是么？”
暗中之人语含威胁道：“李朝风，你还将少司大人放在眼里么？”
李朝风寒声道：“关休，你是真蠢还是假蠢？我有提到少司大人么？这么急着搬出自己的后台，怕我杀了你？废物终究是废物，若不是少司大人，你以为你能活到今天？”
被李朝风点破姓名直言威胁的关休目欲喷火，牙关紧咬，许久，方气息一泻，道：“李朝风，你最好别忘了自己执法司都尉的身份，这件事是你负责的，若出了半分差错，我看你怎么和少司大人交代！”
李朝风咬重字音道：“不劳你这个执法司‘副——’都尉烦神，滚吧！”
关休狭长的眸光内闪过一丝怨毒之色，深吸了口气，终是选择忍耐下来，身形彻底被黑暗所笼罩，消失不见。
等了会儿，屋内再无关休半点气息，李朝风抬手取下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三十上下而立之年的俊朗面容，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袖手一挥，淡黄色的烛火悄然亮起，照见了漆黑沉静的小屋。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回行了一番英雄救美之事的叶开与怀抱王爷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方不器，依照小说话本里的桥段，男女主人公经此邂逅，定会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泛舟湖上，过起神仙眷侣般的生活。
许是因为方不器的存在略显碍眼，叶开与被救的黄衫女子倒没有上演一见钟情的恶俗画面，两人间的交谈可以用简单的八个字来概括——止于礼，却不发乎情。
在这世上，连树叶都没有相同的两片，何况人乎？
同样颜色的衣裳，穿在尤灵身上媚气尽显，穿在险些遭偷香客欺辱的女子身上反而彰显出一分可爱俏皮。
在叶开秉承一贯的小公爷姿态礼节十足地自报家门后，姿色与尤灵相较亦难分伯仲的黄衫女子颔首道：“小女宋纤纤，谢过叶公子搭救之恩。”
有道是无巧不成书，宋纤纤之名一出，胸有城府的小公爷叶开与心藏山河的刁民方不器皆是面色微变，眸现异彩。
人的名，树的影。
对于叶开和方不器二人而言，宋纤纤三字可谓是如雷贯耳。
与叶开之父叶离并称洛离双珠的大儒宋博平之爱女，芳名亦唤纤纤。
为防重名之故，方不器也顾不得冒昧，直言问道：“敢问令尊之名？”
对于叶开、方不器的反应似早有所料，宋纤纤面上并无厌色，浅笑道：“家父宋博平。”
闻言，饶是叶开养气功夫小有所成也不免为之失神，一向义字两肩抗的方不器亦是抬头望天，似有奇美之景一般。
方不器一语成谶，叶开虽眼光高绝，但对有“上京城第一才女”之称的宋纤纤委实难说看不中意，琴棋书画皆是精通的才能加上脱俗难见的相貌，石人也会动心。
便是飞凤楼的花魁“色艺双绝”春十三娘也将宋纤纤奉为榜样，当然，宋府书香门第，反倒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才艺暂见不着，且搁在一边，单只姿容而言，与小公爷叶开相搭，堪称四字评语，天造地设！
在略微一怔后，叶开依然风度翩翩，道：“久仰令尊大名，今日得见宋小姐，亦是有幸。”
宋纤纤一双美眸静如水，福身道：“叶公子抬爱，小女今日还有他事，就此别过。”
丝毫不觉宋纤纤此举有突兀之处的叶开唇角一勾，笑道：“慢走。”
宋纤纤似完全不知叶开之名背后所代表的意义，迈着大家闺秀的标准小步，款款而去。
常将君子之言挂在嘴边的小公爷叶开破天荒地目随宋纤纤的倩影渐行出胡同口，英眉微皱，俊脸再无笑意，摇头道：“没理由的，她没这个必要。”
怀抱王爷肃立一旁抬头看天的方不器正回脖颈，双肩微沉，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目不斜视，也不去看身旁的叶开，自顾自地说道：“在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用巧合二字来解释。她的反应不正常，即便是出于害羞假作不知你的身份，也不该如此平静。”
叶开眸光闪烁，道：“也许是情绪内敛吧。”
方不器目光凝定，道：“一个女人，如果在险些被毁了清白之身的状态下，仍能平静至此，那只有一种可能——她是个白痴！很显然，‘上京城第一才女’不可能是个疯婆娘。更何况这一切都太巧了，这条胡同人烟稀少，她为何要从这里走？偷香客出现的时机正逢我们迷路不知去向，更关键的是，一个实力不弱于你的采花贼如果真要动手，会让一个完全没有修为的女人发出哪怕一丝的声响么？听声辩位，是个武者都会。”
叶开反问道：“理由呢？”
方不器摇头道：“宋博平爱女的身份之下，我找不到任何理由。除非……她不是宋纤纤！”
叶开否定道：“如果她不是，身份转眼戳穿，这个局就废了。”
方不器双眼微眯，道：“这种满是疑点的烂局骗得了谁？指不定是故意如此，下棋人的心思，我可猜不出来。不过，任他行棋再如何天马行空羚羊挂角，若是被掀了棋盘，也是白搭。”
叶开嘴角含着一抹苦笑，道：“你掀还是我掀？”
方不器好亏没将老头子那股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狂劲学到身上来，反倒极有自知之明，笑道：“掀棋盘这种高难度活交给叶叔就好，我们安心做棋子。”
叶开没有去接方不器的话茬，脚下一动，转过身子道：“走吧。”
“去哪？”
“学宫。”
方不器脸上的惊讶之色十足做作，问道：“不去宋府了？”
叶开袖手一甩，也不理会方不器这个没脸没皮起来谁都挡不住的好友，当先向胡同外走去。
方不器脚尖点地，进步跟上，目视叶开的背影，向来最知其性格的他暗暗叹了口气。
任你力拔山兮气盖世，若遇红颜，亦会英雄气短。
世间万字，皆不及一情字。
哪怕，明知山有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