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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中多了一双红色的眼睛。
它在搜寻着目标。
红色的眼睛穿过黑夜之中竖立的高墙,高墙原本是白色的,白的能在最黑的夜里轻易区分出不同,甚至不需要光的照明。但是现在它变成了黑色,被血染成了黑色。
高墙的里面是一具具积累的尸体,尸体散发着血腥气的恶臭味。红眼的视线扫过这些尸体,从里面分辨出一些不同来。但是死掉的这么多人都被泡在了血水里,又有什么分别呢?
黑色散去了些许云彩,月光倾泻下来,照亮了红色的眼睛。
一个瘦高的男人,有一双被血染红的眼睛。
他拔出背在背上的剑,把地上横七竖八惨死的尸体一具具翻了过来,找寻着他想要的东西。月光照亮了整个院子,院子里已经没有活人的气息。尸体中有一个妇人怀里还抱着尚不足岁的婴儿,婴儿在酣睡中被杀死了。还有个模样十七八的大姑娘,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她的漂亮衣裳都是富贾人家才会穿的绫罗绸缎,头上的珠钗也是价值连城。红眼却瞧都不瞧她一眼,抬腿迈步横跨过去,朝院子里面的厅堂走去。
厅堂里还有喝酒的人,倒在桌子上,地上,被钉在墙上。血滴子溅成一道一道的梅花印在墙上,竟有种说不出的诡异之美。他们没有一个人是反抗过的,甚至连逃命都来不及就被人杀死了。红眼转了一圈,这里还是没有他要找的东西。
院落外面远远传来了打更人的吆喝声,铜锣竹竿敲过三遍,距离这座小别院,也越来越近。更夫很快就会发现这座私人别院里到处都是死于非命的尸体,这男人还是没有走。死人窝里能有什么好东西?与其在这种死人窝里碰运气,还不如去跟盗墓贼合伙干一票来的实在。
红眼似乎改变了想法,剑重新插回剑鞘,转身离开。
“水溶溶,月溶溶……碧落海中琼浆树……”
跨出门槛的脚收了回来,红眼回过头。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娃娃提着一只死兔子从尸体堆里爬出来,一面唱着童谣一面环顾着四周。女娃娃看见了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们是不是你杀的?”
女娃娃柔柔的问。红眼以为这女娃子会因为哭喊而声音嘶哑难听,事实倒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女娃娃见他不回答自己,抱着死兔子坐在门槛上嘟嘟囔囔的说:“你不说话,看起来也不像个哑巴。娘亲才带我见爹爹,爹爹就死了。”她木然看着手里的兔子,“可不止爹爹死了,全家人都死了。小娘还给我生了个弟弟……弟弟也死了,对不对?”
她突然拎起兔子,狠狠往地上摔。
红眼上前抓住了她扬起的手臂,女娃儿垂着头。红眼掐着她的脖子迫使她抬起头来正视自己,女孩儿的样貌才算是完全看清楚。碧落族人,长了一对猫耳朵,骨龄已经有六岁,容貌却只有四岁左右。红眼伸手在她胸前,腰腹摸了几下,她居然没有跳起来狠狠咬他一口。女娃脸上依旧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红眼放下了她。
院落外面传来了更夫的惊叫声。
女孩儿听着更夫连家伙事都不要尖叫着远去,她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女娃娃忽然不见了,红眼也不见了。两个人仿佛被黑暗吞噬,悄无声息的来,悄无声息的去。只留下满院落的尸体,和那只死掉的兔子。空荡荡的街上很快多了许多人,衙门的捕快,看热闹的邻居。明晃晃的火把很快包围了宅院,人们议论纷纷。
“陆家这下可死绝了!听说陆老爷子的头都被人割下来了!”
“真是惨啊……”
“报案的更夫现在还吓的魂不守舍呢,谁叫陆家的掌柜那么爱拈花惹草……我看啊,八成是惹上了不该惹的人了。”
“你亲眼所见的?快详细说说!”
“可不嘛?你没见着前些日子陆老爷子带回来的一个碧落族小娘子,她还牵着一个女娃娃。八成又是陆家掌柜在外头做生意睡大了人家姑娘的肚子,遭到人家报复了。他先前还纳过雷震国的一个碧落族小娘子做小老婆,那小老婆还给他生了个儿子呢……”
吵闹得人群被捕快驱赶,一哄而散。
谁都没听见那掩盖在吵闹和闲话之下隐隐约约地哭声。
“水溶溶,月溶溶。碧落海中琼浆树,琼浆树下黑水流。黑水流入碧落海,枯骨又埋死人头。”
归元三百五十一年,初雨(六月)初十,暗部解散。七杀刀逃离武林司,死伤两位,其余五位,下落不明。
七年后,桑礼(三月)二十六日。
巽风国大商户“笑迎人”陆淮满门被屠,未能确定是生是死的仅有他六岁的女儿陆月容和四岁的儿子陆羽寻。同一天之内,水坎国士大夫颜氏一族也遭毒手,仅留下独生女儿颜清秋生死未卜。后经过明律司调查所得,此作案手法原出自于武林司暗部。现任执掌司主容斋解散暗部之后,暗部以“逸怀谷”自居,成为江湖上新崛起的一大势力。
归元三百五十八年,“逸怀谷屠门案”震惊江湖。
云滇,东凰教。
红眼站在树屋下,拉了拉垂落在地上的绳子,树屋里很快探出一个脑袋。脑袋的主人是个长得很可爱很漂亮的女孩子,她一看见红眼就从树屋上跳下来,燕子般扑倒他怀里娇滴滴的说:“你总算回来啦。”
红眼不动声色的推开她,对着身后人说道:“跟她走。”
女孩儿这才注意到红眼身后还跟着两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年岁相差无几。一个长得小家碧玉,怯懦懦的咬着下嘴唇,想哭不敢哭的吸着鼻子。另一个有着一对猫耳朵,绿宝石似得眼睛木然得盯着前方。
她指着猫耳朵的女娃娃问红眼:“碧落人?”
红眼道:“你不要打她的主意。”
女孩儿瞪了他一眼,一改先前娇滴滴的模样,双手叉腰好不蛮横:“你看我敢不敢。我东凰教的人最是讨厌异族人,这个女娃子倒还好说,她可绝对不行。”她一把拉过怯懦懦的女娃儿,搂在怀里。怯懦懦的女娃娃被她这一抓吓的大哭不止,女孩儿赶紧温言软语地哄她,女娃儿还是哭得止不住。
红眼皱着眉头,道:“这两个小娃儿留下还是送走,也轮不到你做主。快带她们去见依依,不要胡闹了。”
女孩儿露齿一笑,道:“我就是喜欢和你胡闹。”她左手抱起一个,右手抱起一个。腾身一纵,便跃上了方才的地方。红眼规规矩矩的沿着藤桥梯子爬上去,树屋里坐着一个身材娇小的白发女人。
一双凤目,楚楚可怜。唯一能令人记住的地方也就是略微有些尖翘的下巴。
她拨弄着面前的火塘,很长时间之后才开口说话。女孩儿安安静静的坐在她旁边,问一句就回答一句,白发女人放下火钳子,她便平了躬身出去。树屋内就剩下了红眼和两个孩子,白发女人细细瞧了瞧她们,叹了口气。
“我老了。”
红眼看着她,眼神忽然充满了痛苦。
“不,你没有老。才不过七年时间,你又怎么会老?”
白发女人道:“你不要骗我了。我头发也白了,腿脚也不利索了。我这不叫老还有什么能叫做老?”她指着两个孩子,忽然发起了狂。凤目瞪得血红血红,仿佛要喷出火来。“所以你找这样的孩子是为了咒我死吗?我要活下去,你偏不叫我活下去……你看我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更想叫我不好过。所以就找了这两个漂亮的小娃儿天天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是要折磨我,活活将我气死!”她咆哮着,狠狠捶打自己不能动弹的两条腿,“你是要气死我,你这是要气死我!”
红眼抓住她的手,抱着她,不停吻着她的一头白发:“你要找传人,我帮你找;你要报仇,我帮你报。你要上刀山下火海我都陪你帮你,我只求你不要这样折磨自己,我无法忍受。”
白发女人伏在他怀里痛哭。
“七年……七年时间……”她的眼泪湿了男人的衣襟,她哭得双眼将瞎。“你知道七年来我过的什么日子?照晚死了,大哥也死了。我想报仇,却拖着这副要进棺材的身体。只能日日坐在那里,守着这火塘不敢让它熄灭。七年里我没有一日不去怨恨,我没有一日不在后悔,你如何懂得?你又如何能知道我的痛苦!”
红眼搂着她,不断的说:“现在我陪着你,我陪着你恨,我陪着你后悔,陪着你痛苦……你对我笑一笑,你快对我笑一笑……”
红眼像是哀求又像是可怜,他也流下了泪水,陪着白发女人一起哭。白发女人听他的话,居然吃吃笑了起来。她笑的太狰狞,太可怕,吓得小女娃都不敢哭泣。她忽然像是宝贝一样死死盯着猫耳女娃儿,拍着巴掌大笑起来。
“好,好!碧落人,好一个碧落人!”
红眼见她笑了,也跟着拍巴掌。白发女人双手支撑着身体挪到猫女跟前,露出温柔的笑容。
“你们将会学到这江湖上最令人胆寒的武功,”她温柔的抚摸着两人娇嫩的脸蛋,“其中一个会继承我的衣钵。你们不再有过去,更不会有将来。从现在开始,你们活下来的目的就只有一个,复仇。向这江湖上所有的人报仇雪恨!”
她脱去了自己的衣裳,裸露出自己遍布伤痕的身躯。每一道伤疤都触目惊心!最可怖的是她的背,肩胛骨的地方像被人用最快的剑最狠的刀剁了成了肉泥状,还要用最好的药让它长成这种难看的肉瘤。肉瘤里向外狰狞着伸出两根触角,黑紫色的触角。白发女人拼了命的想要让触角舒展开来,触角丝毫不动。就只是看到,那怯生生的女孩儿已经忍不住吐了出来。猫耳的女娃子挪动了她的眼珠,视线终于落在了白发女人身上。
“是你杀了我娘亲吗?”她说,“是你杀了我爹爹吗?”
她的眼神木然,说话也是木然的。
白发女人没有回答她。她又挪动了眼珠子,这回视线落在了肉瘤上。
“我会杀了你。”她喃喃道,“杀光所有人。”